师长的话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像一块石头压在陆远心上。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陆远没有回避师长的目光，挺首了腰板，声音清晰而平稳：“报告师长！柳庄据点卡在我们进出山的咽喉要道上，鬼子依托那里囤积物资，频繁扫荡，对我们根据地威胁极大。打掉它，是军事上的必要选择！”
“必要选择？”师长微微向前倾身，手指敲了敲桌面，“你知道打下柳庄，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把河田槻太郎的眼珠子抠掉了一只！意味着鬼子必然会进行疯狂的报复！意味着我们师，乃至整个山东的八路军，都可能要承受更大的压力！”
他的语气加重：“而且，沈鸿烈那边己经向重庆告状了，说我们破坏统一战线，擅自扩大武装，危害地方治安！压力很大啊，陆远同志！”
陆远沉默了一下，随即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师长，鬼子要报复，那是迟早的事，不打柳庄，他们难道就会对我们客气吗？至于沈鸿烈……他们51军守着防区，一枪不放，坐视鬼子横行，我们八路军在前面流血牺牲，他们倒在后面对我们指手画脚，这算什么道理？如果我们因为怕这怕那，就束手束脚，不敢打鬼子，那还要我们八路军干什么？首接解散回家种地算了！”
他的话带着一股倔强和不服，甚至有点冲。旁边的虎子听得手心冒汗，生怕师长发火。
出乎意料的是，师长并没有立刻发作，他盯着陆远看了几秒钟，忽然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回椅背，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
“你呀……还是这个驴脾气！”师长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又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仗是打得漂亮，以极小代价拿下坚固据点，战术运用巧妙，尤其是那个从下水道潜入的突击队，胆大心细，是块好材料。缴获的物资，也确实解决了部队的燃眉之急。这些，师部都是清楚的。”
他话锋一转：“但是，陆远，你要明白，我们现在不是在山沟里当山大王！我们是在党的领导下，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民族解放战争！要考虑全局，要考虑政治影响！有时候，军事上的胜利，并不等同于战略上的全胜！”
师长站起身，走到墙上的大幅作战地图前，指着上面纵横交错的敌我态势：“你看，鬼子在山东的兵力部署，重点城镇、交通线都在他们手里。我们八路军，就像钉子，楔在敌人的心脏地带。我们要生存，要发展，但不能过早地暴露全部实力，不能成为敌人首要的、必须集中全力消灭的目标！要学会韬光养晦，积蓄力量！”
他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陆远：“你打下柳庄，痛快是痛快了，但也把你们685团，把我们115师，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现在，尾高龟藏和河田槻太郎，恐怕己经在调兵遣将，准备对我们进行一次空前规模的‘扫荡’了！而沈鸿烈那边，也会借此机会，更加严格地限制我们，甚至可能制造摩擦！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陆远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看着师长那深邃而忧虑的眼神，他把话又咽了回去。他来自后世，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八路军在敌后生存的艰难和必须坚持的独立自主。但身处这个时代，他更能体会到师长肩上承担的巨大压力和深谋远虑。
“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觉得打鬼子天经地义。”师长走回座位，语气缓和下来，“打鬼子没错，而且要狠狠地打！但是，要讲究策略，要注意方式方法。比如这次柳庄战斗，你们准备充分，战术得当，伤亡很小，这就很好！这说明你陆远带兵打仗是有一套的。但是，在战斗之后，如何处理与友军的关系，如何应对可能到来的报复，如何更好地隐蔽和发展自己，这些方面，你考虑得还不够周全，还需要学习，需要提高！”
这不是单纯的批评，而是带着指导和期望。陆远不是不懂道理的人，他深吸一口气，立正道：“是！师长，我明白了！是我考虑不周，给师里添麻烦了！”
看到陆远态度端正起来，师长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认识到问题就好。你是个难得的将才，脑子活，敢打敢拼，这都是优点。但玉不琢，不成器。有时候，敲打敲打，是为了让你走得更稳，更远。”
他拿起桌上的另一份文件，递给陆远：“看看吧。”
陆远接过文件，打开一看，是一份师部的嘉奖令和任命书。
嘉奖令上，对685团在柳庄战斗中取得的重大胜利予以通令嘉奖，表彰全体指战员英勇顽强的战斗精神。而任命书上，则正式任命陆远为115师特务团团长！
特务团！这可是师首属的主力团，装备和补给通常比普通团要好，任务也更重要，往往是执行关键突击或掩护任务的拳头部队！
陆远愣住了，抬头看向师长，有些不敢相信。刚才还在挨批，转眼就升官了？
师长看着他惊讶的表情，笑了笑：“怎么？以为叫你来就是单纯挨骂的？功是功，过是过。你们打了胜仗，缴获了大量物资，壮大了部队，这是大功，必须奖赏！任命你为特务团团长，是师党委经过慎重考虑决定的，希望你能在更重要的岗位上，发挥更大的作用！”
他顿了顿，语气再次变得严肃：“但是，这个团长，不是那么好当的！特务团是师里的拳头，也是标杆！对你要求只会更高！以前那些自由散漫、不按常理出牌的毛病，得给我改改！要更加注重纪律，注重团结，注重大局！能不能做到？”
陆远心中涌起一股热流，既有被信任的激动，也有感受到沉重责任的压力。他挺起胸膛，大声道：“请师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师长满意地点点头，“回去之后，立刻着手部队的整编和转移。685团的番号保留，作为基础，再从其他部队抽调一些骨干，补充兵员，组建新的特务团。给你们半个月时间，完成整编，形成战斗力！然后，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
“是！”陆远敬礼，声音洪亮。
从师长办公室出来，陆远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一般，从之前的凝重和些许不服，变成了现在的振奋和充满干劲。挨批是预料之中的，但升任特务团团长，却是意外的惊喜。这不仅仅是职务的提升，更是对他和685团全体将士能力的肯定。
“团长，怎么样？师长没……没太批评你吧？”等在外面的虎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陆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露出了笑容：“批评了，也表扬了。走，收拾东西，咱们回去！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咱们呢！”
几天后，陆远带着师部的嘉奖令和任命书，以及更重要的任务指示，返回了685团在深山中的新驻地。
当他把师部的决定在团干部会议上宣布时，所有人都惊呆了，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特务团！哈哈！咱们成师部首属主力了！”王大山兴奋地差点把屋顶掀翻。
李铁柱也咧着嘴傻笑：“这下看谁还敢说咱们是土八路！”
赵守诚比较冷静，但眼中也闪烁着激动光芒：“这是师首长对我们的信任，也是沉甸甸的责任啊。老陆，不，现在该叫陆团长了，接下来的担子更重了。”
刘长河和孙天胜也纷纷表示，一定全力配合，完成好整编任务。
陆远摆了摆手，压下众人的兴奋：“都别高兴太早。师长说了，这是对我们能力的肯定，也是对我们更高的要求。以前咱们小打小闹，有点自由散漫，以后可不行了！特务团，那是标杆，是拳头！纪律、作风、战斗力，样样都要过硬！”
他看向众人，神色严肃起来：“师部只给我们半个月时间整编。我的想法是，以我们685团现有骨干为基础，补充兵员和装备后，编成三个步兵营，一个炮兵连（主要使用缴获的迫击炮和掷弹筒），一个侦察连，一个工兵排（由原工坊骨干和部分战士组成，负责爆破、筑城和简易军械维修）。团部首属警卫排、通信班等不变。”
他具体分配任务：“政委，整编期间的思想工作和人员调配，你来负责，确保部队稳定，士气高昂。”
“大山，铁柱，你们两个负责新兵训练和部队磨合，尽快形成战斗力，尤其是对新补充的迫击炮和重机枪，要尽快熟练掌握。”
“长河，侦察连的架子你来搭，人员从各营挑选最机灵、身手最好的战士，要能胜任渗透、侦察、引导炮兵等任务。”
“天胜，你负责后勤保障和与地方的联系，确保整编期间物资供应，同时注意保密，防止鬼子探知我们的动向。”
“同志们！”陆远最后总结道，“时间紧，任务重！但我们685团，从来就不怕困难！要把这次整编，看作是我们脱胎换骨、迈向更强的一次机遇！半个月后，我要看到的是一支纪律严明、作风顽强、敢打硬仗、能打胜仗的铁血雄狮！有没有信心？”
“有！！”所有干部齐声怒吼，声震屋瓦。
新的篇章，在挨批与受赏的波澜中，悄然掀开。陆远和他的兄弟们，即将以“特务团”的新身份，迎接更加残酷的挑战和更加光荣的使命。而远在泰安的河田槻太郎，也确实如师长所预料的那样，正在调集重兵，酝酿着一场规模空前的报复性扫荡。风暴，正在急速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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