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塘村的村口,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拍打在人们的脸上。一边,是刚吃了涮肉,身上还带着暖意和肉香的下塘村村民,他们手持棍棒,神情警惕,围成一道人墙,护着身后的家园。另一边,则是黑压压一片的苦树村村民,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双双眼睛里燃烧着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那是一种混杂着绝望和疯狂的绿光,看得人心里发毛。
两村之间,只隔着十来步的空地,却像是隔着生与死的深渊。
“张德发!你们下塘村忒不是东西!自己躲起来吃香的喝辣的,就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一个身材高壮但脸颊凹陷的苦树村汉子,挥舞着一根粗木棍,声嘶力竭地吼道。
“就是!那肉香都飘到我们村里了!你们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开门!给我们一口吃的!不然我们就冲进去了!”
苦树村的人群开始骚动,情绪激动,眼看就要失控。
张德发站在人墙最前面,手心全是冷汗,色厉内荏地喊道:“李老栓!管好你村里的人!这年头谁家还有余粮?我们不过是运气好,猎户在山里打了点野食,也就够全村人分一碗汤喝!你们想干什么?想抢吗!”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云苏在沈丰和几个年轻后生的护卫下,缓缓从人群后走了出来。
她的出现,像是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冷水,场面瞬间有了一丝诡异的安静。苦树村的人们看着这个面容清丽、气质沉静的陌生女子,都有些发愣。她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的素色棉布裙,虽然简单,却干净整洁,与他们这些逃难村民的狼狈形成了鲜明对比。
尤其是她那双眼睛,清澈而明亮,没有丝毫的慌乱,仿佛眼前这近百名饿红了眼的灾民,不过是寻常的田间草木。
“各位乡亲,请静一静。”云苏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我是下塘村的大夫,云苏。”
“大夫?”苦树村那边传来一阵议论。一个面容愁苦的老者,拄着一根树枝拐杖,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应是苦树村的村长李正。
李正打量着云苏,声音沙哑地开口:“姑娘,我们不是来闹事的。只是……村里的孩子们己经三天没沾过米水了,大人们也都在啃树皮……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闻着味儿过来,想讨口吃的,求条活路。”
他的话语里透着深深的卑微与绝望,让下塘村这边不少心软的妇人都红了眼眶。
云苏对着李正微微颔首,神情郑重:“老村长,您的心情我理解。灾年之下,谁的日子都不好过。我们下塘村能活到今天,也全是靠着勒紧裤腰带,上山挖草根树皮换来的。实不相瞒,我们今天吃的,确实是猎户拼了命才打来的野猪,但也就这么一点,全村两百多口人分食,也只是勉强果腹。”
她的话半真半假,既没有暴露家底,也表达了同理心。
苦树村的人群中爆发出失望的叹息,那个叫李老栓的汉子又要开口鼓噪,却被云苏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不过,”云苏话锋一转,“大家既然来了,就是客。我们下塘村再穷,也不能让邻里乡亲饿着肚子空手而归。我们吃肉,剩下的汤水加了些麸皮,熬了几锅热粥,虽不顶饱,但也能让大家伙儿暖暖身子,垫垫肚子。”
说着,她对身后使了个眼色。
很快,几个下塘村的妇人抬着几口大锅走了出来,锅里是热气腾腾的稀粥。说是粥,其实就是些浑浊的汤水,里面飘着零星的麸皮和切碎的野菜根。但这股混杂着肉汤味的香气,对于饥肠辘辘的苦树村村民来说,己是无上的美味。
“真……真的给我们吃?”有人不敢相信地问道。
“自然是真的。”云苏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但我们有言在先,只有这些了。每人一碗,喝完了,还请各位回去。我们村,也实在是拿不出更多的东西了。”
这个提议,精妙至极。
既给了吃的,展现了下塘村的“仁义”,堵住了悠悠众口;又给得不多,明明白白地告诉对方,我们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你们别指望更多。
苦树村的村长李正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感激和复杂,他知道,对方做到这一步,己经很不容易了。他点了点头,哑声道:“多谢云大夫,多谢下塘村的乡亲们。”
有了村长的首肯,苦树村的村民们立刻排起了队,虽然眼神依旧贪婪,但秩序却好了很多。下塘村的人端着碗,给他们一个个盛粥。
云苏没有闲着,她的目光在排队的人群中缓缓扫过。她不是在看热闹,而是在用一个现代医生的眼睛,进行一场无声的“诊断”。
大部分人都是典型的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眼窝深陷。但很快,她的目光锁定在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身上。那孩子约莫西五岁,蜷在母亲怀里,气息微弱,嘴唇干裂发紫,眼皮浮肿,小脸上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这位大嫂,请留步。”云苏走了过去。
那妇人吓了一跳,警惕地把孩子抱得更紧了。
“别怕,”云苏放柔了声音,“我是大夫,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啃树皮?我带全村顿顿吃大肉 我看你的孩子病得不轻,让我瞧瞧,或许能帮上忙。”
妇人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怀中昏昏沉沉的孩子,又看了看云苏那双真诚的眼睛,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递了过去。
云苏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滚烫。她又翻开孩子的眼皮,看了看舌苔,最后轻轻按了按孩子的小腹。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专业无比。
“孩子高烧不退,而且有些脱水。”云苏皱起了眉头,对那妇人道,“你最近是不是给他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比如观音土?”
妇人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点了点头:“家里……家里实在没吃的了,就……就挖了一点……”
此言一出,周围的村民都倒吸一口凉气。吃观音土,那是走投无路,准备等死的做法啊!
“糊涂!”云苏的语气严厉起来,“观音土吃下去不消化,会堵塞肠道,腹胀而死!你这是在要他的命!”
妇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云大夫,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娃!我给你做牛做马!”
云苏立刻扶起她,沉声道:“你先别哭。这病,我能治。但需要用药,也需要时间调理。”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惊雷,在苦树村的人群中炸响。
能治?
在这灾年,得了病,尤其是孩子得了这种急病,基本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这个年轻的女大夫,竟然开口说能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云苏身上,那目光里,有怀疑,有惊奇,但更多的是一簇被点燃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苦树村的村长李正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快步走到云苏面前,声音都变了调:“云大夫,你……你此话当真?”
“我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云苏的神情平静而自信。这就是她的底气,源于另一个时空先进医学知识的绝对自信。这孩子是典型的饥饿引起的免疫力低下,并发了急性肠胃炎和高烧。在她看来,只要对症下药,加上合理的饮食调理,救回来并不难。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无异于神迹。
她看着李正,看着他身后那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睛,知道时机到了。
“老村长,我可以救这个孩子,也可以救你们村里其他的病人。”云苏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甚至可以教你们,如何在山上辨认出能吃的草根、野果,让你们不至于再去啃树皮,吃观音土。”
李正的呼吸都停滞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说治病救人是大恩,那教会他们如何觅食,就是给了整个村子一条活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他颤声问道:“云大夫……您……您要我们做什么?”他不傻,他知道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云苏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的目光扫过苦树村那些虽然瘦弱但筋骨尚在的男丁,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我的条件很简单。我需要人手。”
“人手?”
“对。”云苏点头,“我们下塘村人手有限,有很多事情做不过来。比如,我需要人上山采摘我指定的植物,需要人帮我处理腌制腊肉,需要人搭建更多的窝棚和灶台,还需要人开垦荒地,为明年的春种做准备。”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用我的医术和知识,换你们的劳力。我治好你们的病人,教你们活下去的法子。而你们,每天派出三十个壮劳力,来我们下塘村干活。工钱,我们暂时付不起,但我们管饭。每天干完活,每个来干活的人,可以领走一碗扎扎实实的杂粮糊糊,保证能吃饱。你们看,这个交易,划算吗?”
整个村口,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云苏提出来的这个匪夷所思的“交易”给震住了。
苦树村的人,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们原本是来乞讨、甚至准备抢掠的,可现在,对方却给了他们一个用自己的力气,换取食物和活路的机会。这不仅仅是一碗饭,这是尊严!
而下塘村的人,则是一脸的震惊和不解。云大夫这是要做什么?引狼入室吗?让这些饿疯了的人进村干活,万一他们……
村长张德发急忙凑到云苏身边,压低声音道:“苏丫头,这……这可使不得啊!太冒险了!”
云苏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村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堵不如疏,与其让他们在外面成为威胁,不如把他们放在眼皮子底下,变成我们的帮手。”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李正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正的老脸上,泪水纵横。他活了六十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也从未听过这样的道理。她给的,不是施舍,而是一条堂堂正正的生路。
他猛地用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对着云苏,深深地弯下了腰,一揖到底。
“云大夫!您不是大夫,您是活菩萨!这个交易,我们苦树村……应了!”
在他身后,近百名苦树村的村民,看着那个抱着病儿、喜极而泣的妇人,看着自己村长那弯下去的脊梁,再看着眼前这个给了他们希望的女子,终于,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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