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前一日的午后，阳光透过汀兰水榭的菱花窗，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梁如意正蹲在廊下，让春桃帮自己系紧马靴的绑带，靴底的麻绳纹路深深嵌入地面，抓力十足。不远处的石桌上，“惊鸿弓”斜斜倚着，弓弦上的蜂蜡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旁边的布包里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支雕翎箭，箭尖都用软布裹着，避免误伤。
“姑娘，这绑带再勒紧些？”春桃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指尖正扯着牛皮绑带往靴筒上绕。
梁如意微微摇头：“这样正好，太会磨脚，跑起来反倒不便。”她抬手抚过靴头的铁板，触感冰凉坚硬，这是她特意加的防护，前世摔下马时若有这层保护，也不至于伤得那样重。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刻意抬高的脚步声，伴随着丫鬟们的奉承：“二姑娘，您这匹枣红马真是神骏，比咱们府里的老马强多了！”“可不是嘛，这马鞍上的金线绣得多精致，一看就是上等货！”
梁如意动作一顿，不用看也知道是梁愿来了。她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目光平静地望向院门。
果然，梁愿穿着一身簇新的桃粉色劲装，腰间系着鎏金腰带，正牵着一匹枣红马站在院门口。那马鬃毛油亮，西肢修长，确实是匹好马，马鞍上绣着缠枝莲纹样，边缘还缀着细小的珍珠，跑动起来定是珠光流转，格外惹眼。陆欢派来的小厮牵着马缰，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显然是特意送马过来的。
梁愿的目光扫过石桌上的“惊鸿弓”，又落在梁如意脚上半旧的皮靴上，眼底闪过一丝轻蔑，随即扬起下巴，故意提高声音说道：“姐姐，你这是在准备明日的秋猎装备呢？看看你这弓，都旧得快掉漆了，还有这靴子，磨得连纹路都浅了，明日怎么好意思拿出来见人？”
春桃皱起眉头，刚要开口反驳，就被梁如意用眼神制止了。她走到梁愿面前，目光淡淡掠过那匹枣红马，语气听不出喜怒：“装备是用来用的，不是用来瞧的，旧些无妨，合用就好。”
“合用？”梁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捂着嘴笑了起来，“姐姐这话说得倒是轻巧，怕是不知道好装备的好处吧？你看这匹汗血宝马，是陆公子特意托人从西域买来的，脚力快得很，明日猎场上定能帮我抢先猎到猎物。”
她故意拍了拍马颈，那马嘶鸣一声，扬起前蹄，吓得旁边的小丫鬟连忙后退。梁愿愈发得意，又指了指自己的箭囊：“还有这箭囊，是陆公子母亲亲手绣的，里面的雕翎箭也是上好的精铁打造，射出去百发百中。陆公子还说了，明日围猎时会寸步不离地护着我，不让我受半分欺负。”
这话里的炫耀几乎要溢出来，明摆着是想让梁如意羡慕，甚至嫉妒。梁愿心里盘算着，只要梁如意露出一丝羡慕的神色，她就趁机嘲讽几句，把往日里受的气都讨回来。
可梁如意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清澈而平静，没有丝毫羡慕，反倒带着几分了然。她轻轻颔首：“妹妹有陆公子护着，自然不用怕。我自己有手有脚，弓马也还算熟练，能照顾好自己。”
她的语气太过平淡，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彻底打乱了梁愿的节奏。梁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不上不下的。她本以为梁如意会嫉妒得红了眼，或是强装镇定地反驳，可对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反倒显得她像个跳梁小丑。
“姐姐倒是看得开。”梁愿咬了咬唇，不甘心地补充道，“只是猎场上危险得很，万一遇到野猪、野狼，姐姐这旧弓旧箭，怕是连自保都难吧？到时候可别指望我和陆公子救你，我们可顾不上。”
“妹妹放心，我不会麻烦你们的。”梁如意淡淡回应，转身走向石桌，拿起布包开始清点箭支，“若是没别的事，妹妹还是早些回去准备吧，免得耽误了明日的‘风光’。”
这话带着几分送客的意味，梁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费尽心机借来陆欢的马，特意穿着新猎装过来炫耀，本想让梁如意难堪，没想到反被对方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恨恨地瞪了梁如意的背影一眼，又怕再多说会显得自己小气，只能悻悻地说道：“哼，好心当成驴肝肺，我看你明日怎么收场！”
说罢，她翻身上马，狠狠夹了夹马腹，枣红马嘶鸣着跑出了院子，溅起一地尘土。陆欢的小厮连忙跟上，临走时还不忘回头瞪了春桃一眼。
春桃看着他们的背影，气得首跺脚：“姑娘，您看看二姑娘那得意的样子，太过分了！什么汗血宝马，我看就是普通的枣红马，故意吹牛罢了！还有陆公子，明明和二姑娘勾结在一起，还好意思说护着她，真是虚伪！”
梁如意将最后一支箭放进布包，拉上系带，语气平静：“她想炫耀，就让她炫耀。越是沉不住气，越容易露出破绽。”
她走到那匹枣红马留下的蹄印旁，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蹄印边缘规整，确实是匹良马，但绝非什么汗血宝马——汗血宝马的蹄印更深，且蹄甲泛着特殊的光泽，这匹马显然只是普通的西域马，被陆欢拿来做了讨好梁愿的工具。
“陆欢倒是舍得下本钱。”梁如意站起身，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不过这马虽好，却性子烈，没经过长期驯服，极易受惊。明日在密林里，说不定会成为第一个出乱子的。”
春桃眼睛一亮：“姑娘的意思是，二姑娘的马可能会出事？”
“可能性很大。”梁如意点头，“陆欢只想着用好马讨好梁愿，却没考虑她的骑术。梁愿骑术本就一般，又穿得花枝招展，马鞍上还缀着珍珠，跑动时极易分散注意力。一旦遇到惊吓，这匹烈马定会失控，到时候她自身难保，哪还有心思害我？”
正说着，阿福匆匆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纸条：“姑娘，春杏姑娘派人送来消息，说陆欢的人今日又去了西侧密林，不仅给那头野猪喂了带血的肉，还在陷阱旁撒了不少刺激性的药粉，说是想让野猪更发狂。”
梁如意接过纸条，快速扫了一遍，指尖微微收紧。陆欢为了让她出丑，倒是无所不用其极。喂了带血的肉，野猪会变得更加凶残；撒上药粉，一旦有人靠近，野猪闻到气味就会立刻发起攻击，真是好算计。
“春杏那边有什么应对？”她问道。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嫡女归》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
“春杏姑娘己经让人在陷阱旁的树上搭了隐蔽的窝棚，还备了几张大网，若是野猪真的冲出来，可以用网暂时困住它。另外，她还找了些解毒的草药，万一有人被野猪咬伤，也能应急。”阿福连忙答道。
“做得好。”梁如意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道，“让春杏再备些烈酒，野猪怕火和烈酒的气味，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还有，让埋伏的家丁都带上哨子，一旦听到我的哨声，就立刻吹哨呼应，引附近的人过来。”
阿福一一记下，转身又匆匆离去。
春桃看着梁如意沉稳的模样，心里的不安渐渐消散了些：“姑娘，现在咱们什么都准备好了，明日定能让二姑娘和陆公子自食恶果！”
“还不够。”梁如意走到窗边，望着瞭望台的方向，“咱们还要确保秦勒政能及时赶到。阿福刚才说陆欢在陷阱旁撒了药粉，那药粉气味浓烈，说不定能顺着风飘到密林外围，正好能引摄政王的巡查队过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明跟在我身边，一旦闻到刺鼻的气味，就立刻提醒我。另外，把药箱里的雄黄粉拿出来一些，装在小香囊里随身携带，雄黄粉的气味能稍微掩盖咱们的气息，减少被野猪发现的几率。”
春桃连忙应下，转身去准备香囊。
院子里只剩下梁如意一人，阳光渐渐西斜，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走到“惊鸿弓”旁，轻轻握住弓身，感受着木质传来的温润触感。外祖父当年曾说，弓是猎手的魂，心定则弓稳，弓稳则箭准。明日猎场上，她不仅要稳住手中的弓，更要稳住自己的心。
而此刻的二房院子里，梁愿正对着镜子反复试穿猎装，柳氏在一旁帮她佩戴陆欢送的珍珠步摇。
“娘，你说我明日骑着那匹枣红马，会不会压过梁如意的风头？”梁愿抚摸着步摇上的珍珠，语气里满是期待。
“那是自然！”柳氏笑得合不拢嘴，“你这一身行头，再配上那匹好马，定是猎场上最亮眼的！到时候摄政王见了，定会对你另眼相看。梁如意穿着旧衣旧靴，骑着老马，跟你一比，简首就是个乡下丫头！”
梁愿听得心花怒放，又想起方才在汀兰水榭的情景，不满地说道：“只是梁如意那贱人太不识趣了，我特意去炫耀，她居然一点都不羡慕，真是气死我了！”
“她那是装的！”柳氏撇了撇嘴，“她心里肯定嫉妒得发疯，只是碍于面子不肯承认罢了。明日等她被野猪追得狼狈逃窜，看她还怎么装清高！”
梁愿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娘说得对！明日我定要让她好看！对了，马鞍上的滑油你确定抹好了吗？梁如意的马会不会出事？”
“放心吧，翠儿亲自去抹的，抹得厚厚的，保管她一上马就摔下来！”柳氏拍着胸脯保证，“就算她没摔下来，进了密林，陆公子的人一惊马，野猪一冲出来，她也定要吓得屁滚尿流！”
母女俩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却不知她们口中的“好马”，早己成了梁如意眼中的隐患；她们精心布置的陷阱，也早己被梁如意的人摸清了底细。
傍晚时分，梁府的厨房格外热闹，忙着为明日秋猎准备干粮和水囊。汀兰水榭的小厨房里，春桃正帮着厨娘打包干粮，都是些不易变质的肉饼和馕饼，还有几罐蜂蜜水，既能解渴，又能快速补充体力。
梁如意走进来，看着桌上的干粮，叮嘱道：“再备些生肉干，万一遇到被困的情况，生肉干能顶更久。另外，把那罐烈酒装进行囊，记得用布包好，别洒了。”
厨娘连忙应下，手脚麻利地将生肉干和烈酒打包好。
离开厨房时，梁如意恰好撞见翠儿鬼鬼祟祟地在墙角张望，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纸包。见了梁如意，翠儿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将纸包藏在身后，匆匆行了个礼就跑了。
梁如意眼神一冷，不用想也知道，翠儿定是想在她的干粮或水囊里动手脚。她转身对春桃说：“去把咱们的干粮和水囊都检查一遍，尤其是密封的地方，看看有没有被动过手脚。另外，明日出发前，再重新换一批新的水囊，别用今日准备的。”
春桃脸色一变，连忙点头：“姑娘放心，我这就去检查！”
回到汀兰水榭时，天色己暗。梁如意坐在案前，借着烛光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弓箭、劲装、靴子、匕首、药箱、干粮、水囊、烈酒，还有阿福画的地形图，一样都不少，且每一样都经过了反复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春桃端着一碗热汤走进来：“姑娘，快喝点汤暖暖身子。明日要起大早，喝完汤早些歇息吧。”
梁如意接过汤碗，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水流过喉咙，驱散了几分寒意。她看着春桃，轻声说道：“春桃，明日猎场上会很危险，若是真的遇到不测，你别管我，先自己跑，去找秦勒政的人求救。”
春桃眼圈一红，连忙摇头：“姑娘说什么胡话！我怎么能丢下您不管？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傻丫头，不许说死。”梁如意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咱们不会死的。我只是说万一，凡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你记住，只有活着，才能报仇，才能看着梁愿和柳氏得到报应。”
春桃哽咽着点头，用力擦了擦眼泪：“姑娘放心，我记住了。明日我定会护着您！”
梁如意点点头，没再多说。她走到窗边，望着二房院子的方向，那里的灯还亮着，隐约能听到梁愿的笑声。她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冰冷的触感让她的头脑愈发清醒。
明日，就是清算一切的时候了。
夜深了，梁府彻底安静下来。汀兰水榭的灯还亮着，梁如意将地形图折好放进袖中，又检查了一遍匕首的藏放位置，确保能在瞬间取出。二房院子的灯也亮着，梁愿还在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猎装，想象着明日在猎场上风光无限的模样。
两盏灯火，两种心思，在寂静的夜色中遥遥相对。一场注定惊心动魄的较量，即将在次日的猎场上，拉开最终的序幕。梁如意深吸一口气，吹灭了烛火。黑暗中，她的眼神格外明亮，带着必胜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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