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如同一把锋利而冰冷的刀，划破了沉沉的夜幕，毫不留情地将山神庙内外的狼藉景象剖析在众人眼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腐与恶臭，那是呕吐物、排泄物与篝火熄灭后的烟灰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令人作呕。昨夜还气焰嚣张的官兵们，此刻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一个个面色灰败，嘴唇干裂，眼神涣散，连呻吟的力气都快没有了。那匹匹神骏的战马也蔫头耷脑地站在原地，不时打着响鼻，显得无精打采。
一夜的折腾，几乎抽空了他们所有人的精气神。
刀疤脸的状况最为凄惨。他靠在一根柱子上，囚服上沾满了秽物，曾经凶神恶煞的脸庞此刻发青，双眼布满血丝，透着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虚弱与怨毒。他死死地盯着那口被他亲手踹翻的空锅，又扫视着角落里安然无恙的苏家女眷，眼神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傻子都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可是，没证据。汤里没毒，只是吃完让人拉肚子。这种事，说出去都丢人。他堂堂一个队正，带着几十号弟兄，竟然被一锅肉汤给放倒了。这要是传回军中，他将沦为最大的笑柄。
苏家的囚犯们则是一片静默。男丁们在囚车里看着这副景象，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快意。女眷们虽然害怕，但眼中也多了一丝解气的神采。她们第一次发现，这些手握屠刀的官兵，并非坚不可摧。
在这片混乱与沉寂交织的诡异氛围中，一个身影显得尤为突出。
那个被苏沐颜和林清菡暗中标记的年轻官兵，阿七，正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残局。他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精神，行动利落。他先是检查了几个病情最严重同僚的状况，确认他们只是虚脱，并无性命之忧，然后便提着刀，绕着破庙巡视了一圈，确保没有外部威胁。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了那口肇事的铁锅旁。他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点锅底残留的汤汁，放在鼻尖闻了闻，又伸出舌尖极轻地舔了一下。他的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又舒展开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清菡，他在检查。他很专业。”苏沐颜的意念在林清菡脑海中响起。
“嗯，他没有发现巴豆粉。那种东西无色无味，一旦融入汤里，除非是经验老道的大夫，否则根本查不出来。”林清菡回应道，“但他肯定己经确定，问题就出在这锅汤上。”
阿七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所有囚犯。他的视线在每个人脸上都停留了一瞬，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试图剖开每个人内心的伪装。当他的目光与苏沐颜对上时，苏沐颜的心跳微微一滞，但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表情，依旧是那副怯懦而麻木的样子。
阿七的目光没有停留，很快移开，仿佛她与旁人并无不同。
“所有人，都缺水。”他走到刀疤脸面前，声音平淡地陈述着事实，“再这样下去，不等走到下一个驿站，你手下的人就都得倒下。”
刀疤脸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牵动了腹中的绞痛，额头又冒出一层冷汗。他咬着牙，恨恨地说道：“那又能怎么办？水都被老子踢翻了！这鬼地方，哪儿去找水？”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迁怒的火气，但对着阿七，却不敢像对囚犯那般放肆。显然，阿七的身份，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整个队伍陷入了僵局。官兵们虚弱不堪，囚犯们饥渴交加。太阳渐渐升高，空气变得愈发燥热，缺水的折磨开始让所有人感到焦躁不安。
李氏己经渴得嘴唇起皮，低声啜泣起来。她身边的几个女眷也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苏沐颜对林清菡传念，“再这样耗下去，就算官兵不找麻烦，我们自己人也撑不住。必须找到水源。”
“我去。”林清菡的意念果断传来，“你留在这里，观察那个阿七的动向。我借口去附近找些能吃的野菜果子，这是大家闺秀会做的事情，不会引人怀疑。”
“小心。”
“放心。”
林清菡挣扎着站起身，走到一个看守的官兵面前，怯生生地说道：“军爷，我们……我们太饿了。能不能……能不能让我们去附近找点野果子充饥？我们绝不跑远。”
那官兵自己也饿得头晕眼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别跑远了！要是敢耍花样，仔细你们的皮！”
得到许可，林清菡便带着另外两个胆子稍大的苏家旁支的女孩，走出了山神庙。苏沐颜则依旧留在原地，看似在闭目休息，实则用她那远超常人的听力，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刀疤脸挣扎着喝斥手下：“都给老子起来！起来！不就是拉个肚子，一个个都跟死狗一样！今天要是赶不到预定的宿营地，咱们都得吃挂落！”
然而，他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手下的人一个个有气无力，连站起来都困难。
就在这时，阿七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队正，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水源，让弟兄们恢复体力。否则，别说赶路，我们连自保都成问题。”
刀疤脸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他：“说得轻巧！你去找？”
“属下正有此意。”阿七平静地回答，随即点了另外两个还算有精神的官兵，“你们两个，跟我来。”
看着阿七带着人离开，苏沐颜心中微微一动。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通过精神链接，迅速将阿七的动向告知了林清菡，并给出了一个方位：“清菡，往东南方向走，大约三百步，那里有片背阴的石壁。用你的听力，仔细听。”
另一边，林清菡收到信息，立刻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方向，带着两个女孩朝着东南方走去。她假装在低头寻找着什么，实则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听觉上。
很快，一阵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水流声，传入了她的耳中。
她心中一喜，脸上却露出惊喜的表情，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藤蔓丛生的石壁，对同伴说道：“你们听，是不是有水声？”
两个女孩侧耳细听，果然也听到了那细微的声音。三人拨开藤蔓，只见在石壁的缝隙中，正有一股清泉汩汩流出，汇聚在下方一个天然形成的石洼里，清澈见底。
“是水！是干净的水！”女孩们惊喜地叫出声来。
林清菡立刻让一个女孩回去报信。
没过多久，那个回去报信的女孩便带着大队人马赶了过来。刀疤脸在两个人的搀扶下，看着那汪清泉，眼中迸发出贪婪的光芒。官兵们更是一拥而上，如同饿狼扑食，争抢着喝水。
阿七也带着人赶到了。他没有立刻去喝水，而是先蹲下身，仔细查看了泉水周围的环境，又用手捧起水，仔细地闻了闻，最后才浅尝了一口。
确认无误后，他才站起身，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发现”水源的林清菡身上。那目光深邃而锐利，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
林清菡心中一凛，面上却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受惊少女的惶恐与不安，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阿七收回目光，对刀疤脸说道：“队正，水源找到了。让弟兄们休整一下，补充水分，我们尽快上路。”
有了水，队伍的状况立刻好了许多。虽然官兵们依旧虚弱，但至少脱离了脱水的危险。
队伍重新启程时，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官兵们对囚犯的看管依旧严厉，但那种肆无忌惮的欺凌却收敛了许多。尤其是看向林清菡等几个找到水的女孩时，眼神复杂了许多。
傍晚，队伍在一片开阔地扎营。
苏沐颜和林清菡坐在一起，用眼神交流着彼此的发现。
“那个阿七，绝不是普通人。他的警惕性和观察力，远超常人。”
“他肯定怀疑我们了。找到水源这件事，太巧了。”
“怀疑是肯定的，但他没有证据。只要我们不露出更多破绽，他就拿我们没办法。”
就在两人无声交流时，阿七的身影从她们面前走过。他没有停留，也没有看她们。但就在他与苏沐颜擦身而过的瞬间，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东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苏沐颜的腿上。
苏沐颜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低头看去，那是一个小小的、还带着体温的油纸包。她用袖子作掩护，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角。
里面，是一块烤得焦黄的肉干，散发着的香气。
这绝不是官兵配给的劣质肉干。
苏沐颜猛地抬头，看向阿七离去的背影。他走得不快，背影挺拔而沉稳，仿佛刚才那个举动与他毫无关系。
这块肉干，像一个无声的信号，又像一个沉重的谜团，让苏沐颜和林清菡的心，同时沉了下去。
阿七到底是谁？他这么做，是试探，是拉拢，还是……沈凛的又一步棋？
潜流，己在她们看不见的水面之下，汹涌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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