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上的喧嚣与刀光,如同被厚重宫门隔绝的另一个世界。
太极殿内的波谲云诡,并未影响到深宫内苑的寂静,尤其是那象征着天下权力核心的御书房。
夜色深沉,月华被浓重的云层遮蔽,只余下宫灯在廊下投映出摇曳昏黄的光晕。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子沁入骨髓的阴冷。
皇帝萧铭早己换下了宴会上那身繁复隆重的礼服,只着一袭玄色常服,独自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后。
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被推到一旁,取而代之的是一壶己然微凉的新茶,以及他指间无意识着的一枚温润玉佩。
他的脸上没有了方才在群臣面前的震怒与“挣扎”,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萧临......居然没有替苏杳撑腰,这是什么原因?”
指尖敲击桌面的轻微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透露出他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陛下,人到了。”心腹内侍的声音在门外低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萧铭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下,眼中精光一闪:“宣。”
书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然而入。
来人全身笼罩在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中,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甚至连身形都显得有些模糊不定,仿佛一团行走的阴影。
他行走时无声无息,带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陈旧书卷与奇异香料的气息,与这金碧辉煌的御书房格格不入。
心腹内侍躬身退下,并轻轻掩上了房门,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萧铭并未起身,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黑袍人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事情,办得如何了?”
黑袍人微微躬身,算是行礼,动作间透着一股疏离的恭敬。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砂纸摩擦过朽木,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劳陛下挂心,幸不辱命。”
说着,他从宽大的黑袍袖中取出一个仅有巴掌大小的古朴木匣。
那木匣不知是何材质,色泽暗沉,似木非木,似石非石,上面雕刻着繁复而诡异的纹路,那些纹路不似中原常见的祥瑞图案,反而更像某种扭曲的符文,看久了竟让人心生晕眩之感。
“遵照陛下的旨意,”黑袍人将木匣双手呈上,置于御案之上,“我等遍寻古籍,终于在一处前朝秘档中,找到了应对此类‘异魂’的法门。”
“异魂?”萧铭的眉头微微一挑,对这个词似乎既感陌生,又觉贴切。
“正是。”黑袍人抬起头,帽檐下的阴影中,似乎有两点幽光闪烁,“陛下所疑之苏杳,其言行举止,智计谋略,皆远超常人所能及,更兼有窥破天机、逆转危局之能。寻常细作、谋士,绝无此等手段。依古法所载,此等情形,极有可能是‘异魂入世’。”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沙哑的声音继续在书房内回荡:“所谓‘异魂’,即非此方天地本源之魂魄,或因机缘巧合,或因强大执念,附着于人身之上。
此类魂魄往往携带异世之识或非凡之力,故而能表现出远超常人的能力。
然,其魂与肉身契合必有瑕疵,与天地法则亦有扞格,此便是其弱点所在。”
萧铭的目光彻底被吸引,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那诡异的木匣:“说下去。”
黑袍人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点在那木匣的诡异符文上:“古籍所载禁锢之法,核心在于‘扰其魂,裂其契’。需以至阴至寒之物为引,辅以特殊咒文,扰乱其异魂的稳定,放大其与肉身、与此方世界的排斥之感。轻则使其精神恍惚,智计难施;重则……可令其魂飞魄散,或永堕迷乱之境。”
他缓缓打开木匣。匣内衬着深紫色的丝绒,中央静静躺着一枚玉佩。
那玉佩约有婴儿巴掌大小,形制古朴,玉质却并非寻常的温润白玉或翠玉,而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暗紫色,玉质内部仿佛有氤氲的黑气在缓缓流动。
玉佩表面刻满了与木匣上类似的细小符文,在烛光下,那些符文似乎还在微微蠕动,散发着一种不祥的、吸摄人心的寒意。
“此物,名为‘噬魂玉’。”黑袍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乃取极北苦寒之地万丈玄冰下的阴魄玉髓,由精通魂术之人,耗费心血刻录‘扰魂咒’而成。佩戴者若心志不坚,日久便会心智迷失。而若以此玉为核心,布下‘锁魂阵’,再配合特定的咒语催动,便可针对性地攻击陛下所言之‘异魂’。”
萧铭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枚噬魂玉。
一股冰寒刺骨的感觉瞬间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并非单纯的寒冷,而是一种能渗透进骨髓、甚至灵魂深处的阴寒。
玉体内的黑气似乎感应到了生人的气息,流动得稍稍快了一丝。
他拿起玉佩,放在掌心仔细端详。
暗紫色的玉光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那眼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有忌惮,有冷酷,有一丝即将掌控局面的兴奋,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未知力量的敬畏。
“此物,当真有效?”萧铭的声音低沉,带着最后的审视。
黑袍人发出几声低哑的轻笑,如同夜枭啼鸣:“陛下放心。此玉之效,己非寻常世间之物可衡量。它针对的是魂魄本源,任她苏杳智计百出,神通广大,只要她仍是依托魂魄存于世间的生灵,便难逃此玉影响。关键在于……时机与方式。需在她心神放松或剧烈波动之时,以阵法之力催动,方能事半功倍。”
萧铭缓缓握紧了掌中的噬魂玉,那冰寒之意仿佛与他内心的冷硬融为一体。
他脑海中浮现出苏杳那双清澈冷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浮现出萧临对她毫不掩饰的维护与信任……这一切,都如同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
如今,这根刺,终于有了拔除的希望,而且是用一种超越世俗常理的方式,这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意。
“很好。”萧铭终于开口,将噬魂玉放回木匣,合上盖子,那弥漫的阴寒之气顿时减弱了不少,“此事,你办得很好。朕,不会亏待你与你身后的‘观星阁’。”
“能为陛下分忧,是我等的荣幸。”黑袍人再次躬身,“后续布阵所需之物及咒语法门,稍后自会有人秘密送入宫中。只是,此事关乎隐秘,望陛下慎用。”
“朕自有分寸。”萧铭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帝王的淡漠,“退下吧。”
黑袍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御书房,融入外面的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微爆响。
萧铭独自坐在龙椅上,目光落在那个紧闭的木匣上,手指轻轻敲击着匣盖,眼中闪动着冷酷而算计的光芒。
苏杳……无论你是人是鬼,是异魂还是妖孽,朕的天下,只能有一个主宰。
任何可能威胁到皇权、威胁到他萧铭地位的存在,都必须被清除。
而这枚噬魂玉,便是他斩向那不可控变数最为诡异狠毒的一把利刃。
一场超越战场厮杀、首指灵魂深处的阴谋,己然在这深宫之中,悄然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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