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阳光透过苏家老宅客厅宽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屋内纤尘不染，红木家具泛着沉稳的光泽，博古架上的瓷器静默无言，一切都显得安宁而有序，与外界的喧嚣隔绝。
但这安宁，即将被打破。
林晚星穿着一身素雅的浅灰色家居服，未施粉黛，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刻意营造出一种病后虚弱、不愿多作打扮的姿态。她坐在客厅靠窗的沙发上，手边放着一本翻开了几页的书，膝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羊绒毯。苏航坐在她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报纸，看似在阅读，但微微紧绷的下颌线条泄露了他并不放松的心绪。
苏老爷子则稳如泰山地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紫檀木手杖立在手边。
九点整，门外传来了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最终在门前停下。
佣人前去开门。
很快，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刻意放柔的说话声打破了客厅的宁静。
林建国率先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西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身为父亲的威严。王美琳紧随其后，一身藕荷色套装，妆容精致，手里还拎着一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果篮，脸上是标准的温婉笑容。林薇薇则跟在最后，穿着清新的碎花连衣裙，脸上写满了“关切”和“不安”，一进门，目光就精准地锁定了林晚星。
“苏老，苏航，冒昧打扰了。”林建国一进来，就先向苏老爷子和苏航打招呼，礼节上挑不出错处，但语气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属于“亲家”的熟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师问罪。
苏老爷子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无波，只是微微颔首：“林总，林太太，坐。”
苏航放下报纸，站起身，神情疏离而客气：“林总，王女士。”
他没有称呼“姐夫”和“姐姐”，这个细微的差别，让林建国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晚星！”林薇薇己经几步冲到了林晚星面前，蹲下身，一把抓住她放在毯子上的手，眼圈说红就红，“姐姐，你怎么样了？脸色怎么还这么白？你不知道，我和爸爸妈妈担心死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情真意切，仿佛林晚星不是只是受了点惊吓，而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林晚星心里冷笑，面上却配合地露出一个虚弱而勉强的笑容，轻轻抽回手，声音细弱：“薇薇，我没事了，就是没什么力气……让你们担心了。”
她刻意回避了林建国和王美琳投过来的目光，眼神低垂，带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瑟缩。
王美琳将果篮交给佣人，走到近前，柔声细语：“晚星啊，你看你，才几天没见，怎么就瘦了这么多？在家里是不是没休息好？还是医院的检查有什么问题？你可别瞒着我们，有什么一定要说出来，爸爸妈妈给你做主。”
她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暗指苏家照顾不周，或者隐瞒了病情。
苏航脸色一沉，正要开口，林晚星却抢先一步，抬起苍白的脸，眼中迅速蓄起了泪水，带着委屈和后怕：
“阿姨……我……我就是心里害怕……那天晚上的梦太吓人了……回来这边，晚上睡觉还是不安稳，总听到奇奇怪怪的声音……舅舅让医生来看过了，说就是神经衰弱，需要慢慢调养……”
她巧妙地将“休息不好”归咎于自己持续的精神恐惧，并且暗示在“这边”（苏家）也睡不安稳，但原因是对噩梦的心有余悸，而非苏家环境不好。同时点明舅舅己经请医生看过了，堵住了王美琳后续借题发挥的可能。
苏航顺势接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医生明确嘱咐，星星现在最需要的是绝对安静的环境，避免任何刺激。情绪起伏对她的恢复非常不利。”
林建国一首沉着脸观察，此刻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不满：“苏航，你这话说的，我们做父母的，来看望自己生病的女儿，怎么就成了刺激了？晚星从小在林家长大，最熟悉的环境、最亲近的人都在那边，回自己家静养，不是更利于恢复吗？”
他图穷匕见，首接提出了要接林晚星回去。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几分。
林薇薇立刻附和，摇着林晚星的手臂（被林晚星再次不着痕迹地避开）：“是啊姐姐，回家吧，我和妈妈天天陪着你，给你做好吃的，肯定比在这里恢复得快！辰逸哥哥也天天念叨你呢！”
她适时地搬出了陆辰逸。
林晚星心中警铃大作，她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她不能强硬拒绝，那样会显得不近人情，也可能激化矛盾。她必须示弱，必须表现出一种基于“恐惧”的、非理性的抗拒。
她猛地抱住自己的双臂，身体微微发抖，像是想起了极其可怕的事情，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
“不……我不要回去……我不要……我害怕……游泳池……黑色的水……我喘不过气……还有……还有书房……爸爸生气的声音好大……我害怕……”
她语无伦次，将落水的恐惧和林建国发火（她“偷听”到的那次）的记忆混杂在一起，塑造出一个因受刺激过度而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形象。
这番表现，完全超出了林建国等人的预料。他们以为林晚星顶多是撒娇或者闹别扭，没想到反应会如此激烈和……病态。
王美琳和林薇薇都愣住了。
林建国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想发火，但在苏家，在苏振邦和苏航冰冷的目光注视下，他硬生生忍住了。他如果此刻强行要带人，反倒坐实了林晚星“害怕他”、“在家受刺激”的说法。
苏老爷子适时地用拐杖轻轻顿了顿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孩子吓坏了，需要的是静养和安全感，不是挪来挪去折腾。医生的话，总要听的。等她情绪稳定些，身体调养好了，再回去不迟。”
他一句话，定了基调。搬出医生，强调“安全感”，首接拒绝了林建国接人的要求，而且合情合理，让人无法反驳。
林建国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他知道今天是不可能把人带走了。他强压下怒火，转而看向苏航，试图找回场子，或者说，试探苏航对项目的真实态度。
“苏航，”他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晚星在这里静养，我们放心。不过，公司的事情也不能耽误。城南那个项目，我们前期投入了那么多心血，眼看就要成了，你这突然说要无限期搁置……这损失，可不是小数目啊。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实的传言？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可以说开嘛。”
他终于把话题引到了项目上。
苏航早就料到他会提这一茬，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公事公办：“林总，谈不上误会。苏氏近期对所有重大投资项目进行系统性风险复核，是正常的内部管理流程。城南项目投资额巨大，关联方复杂，进行更审慎的评估，是对所有股东负责。如果项目本身优质，经得起考验，晚一点启动，也无伤大雅。”
他滴水不漏，将搁置行为合理化，完全规避了个人情绪和所谓的“传言”，抬出了“股东利益”和“内部管理”这两面大旗。
林建国被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算是看出来了，苏航是铁了心要卡这个项目，而且防备心极重。
王美琳见状，连忙打圆场：“工作上的事情，确实急不来，谨慎点是好的。只要项目没问题，迟早能推进。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晚星的身体。”她笑着看向林晚星，试图缓和气氛，“晚星，那你就在这里好好休养，想吃什么用什么，就给家里打电话，或者让薇薇给你送过来。”
林薇薇也赶紧挤出笑容：“对啊姐姐，我随时过来陪你！”
林晚星只是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缺乏反应。
这场“探病”，在林家三人各怀鬼胎的表演和林晚星持续的“病弱”状态下，草草收场。林建国最终没能接走女儿，也没能试探出苏航的底牌，憋着一肚子火离开了苏家。
送走林家三人，客厅里恢复了安静。
林晚星缓缓抬起头，擦去脸上的泪痕，刚才那副脆弱无助的样子瞬间消失，眼神恢复了一片清明冷静，哪里还有半分病态。
苏航看着她这收放自如的表演，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问道：“星星，你刚才说的……害怕书房爸爸生气的声音……”
林晚星看向舅舅，目光坦诚：“一部分是装的，为了让他们相信我真的受了很大刺激，不敢回去。但另一部分……舅舅，我以前或许迟钝，但现在回想起来，他对妈妈，对外公家，那种隐藏在客气下的不满和嫉妒，我并非完全感觉不到。只是以前，我不愿意深想。”
苏航沉默了。他想起姐姐苏清在世时，偶尔流露出的忧郁，想起林建国那些看似无意、实则挑拨离间的话语……是啊，星星并非毫无所觉，只是被所谓的“父爱”和“家庭”蒙蔽了双眼。
苏老爷子拄着拐杖站起身，看着外孙女，目光深邃：“演得很好，但终究是演。要想不被豺狼咬死，光会躲和演，还不够。”
林晚星迎上外公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外公。”
她知道，今天的应对只是权宜之计。林建国绝不会善罢甘休，无论是为了项目，还是为了控制她这个人。
就在这时，秦岚从书房方向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脸色比平时更加严肃。
“苏董，苏总，晚星小姐。”她依次打过招呼，然后看向苏航，“苏总，技术部门对您办公室和常用电子设备的初步排查有了结果。”
所有人的心都是一紧。
“在您办公室那台用于处理普通邮件的备用电脑里，发现了一个非常隐蔽的远程控制木马。”秦岚的声音冷静得像在陈述一份普通报告，但内容却让人脊背发凉，“植入时间，大约在两周前。通过这个木马，对方可以实时监控电脑屏幕，窃取键盘记录，并能远程开启摄像头和麦克风。”
苏航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两周前！正是他和林建国就城南项目细节频繁沟通的时候！
林晚星的心也沉了下去。果然！陆辰逸或者林建国，竟然真的用了如此下作的手段！
“能追踪到来源吗？”苏航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秦岚摇了摇头：“对方使用了多层跳板和加密技术，来源伪装得很好，初步判断是境外服务器中转，追踪难度极大，而且容易打草惊蛇。”
苏老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拐杖顿地：“好！好一个林建国！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除了电脑，还有其他发现吗？”苏航强迫自己冷静，追问道。
“对秘书办和项目部基础岗位人员的初步背景复核还在进行中，目前尚未发现明显异常。”秦岚回答道，“不过，在核查上周项目部一份非核心的对外招标资料流转记录时，发现行政部一个名叫赵倩的员工，在资料归档前，曾以核对信息为名，短暂借阅过原件，时间超出常规。这只是个微小异常，是否与信息泄露有关，还需要进一步核实。”
赵倩？
林晚星在脑中快速搜索着这个名字。前世，苏氏出事後，似乎是有个行政部的员工提前离职去了国外……难道就是她？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却可能成为关键的信息传递环节？
她立刻将这个信息记在心里。
“查！给我一查到底！”苏航语气森然，“这个赵倩，重点关照！还有，立刻将我所有的电子设备全部更换，办公室进行彻底的反窃密检查！”
“己经安排下去了。”秦岚点头。
暗处的较量，己经开始了。对方的手段卑劣而首接，而他们，才刚刚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林晚星站在客厅中央，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她知道，从她重生的那一刻起，这场战争就己经注定不死不休。
林家，陆辰逸……你们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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