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的雪，一下起来便没个休止。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将镇口那简陋的义诊棚子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寒风如同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
苏晚晴己在棚中坐了将近两个时辰。她身上那件青布衣裙显得有些单薄，指尖因长时间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而微微泛红僵硬，但她为百姓看诊的动作依旧沉稳细致，神情专注，仿佛感受不到那刺骨的寒意。棚外围观的百姓换了一拨又一拨，每个人离开时脸上都带着感激与忧色——感激夫人的医术，也忧心夫人冻坏了身子。
萧墨辰处理完军务，听闻苏晚晴仍在镇口义诊，眉头便不自觉地蹙紧。他看了一眼窗外愈发大的风雪，沉默片刻，转身取过自己惯用的一个紫铜小手炉，仔细填好银炭，又拿起一件厚重的玄色狐裘大氅，大步出了府门。
风雪扑面而来，他裹紧了些身上的寻常斗篷，将手炉和大氅护在怀里，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一步步朝镇口走去。腿疾在苏晚晴的调理下己好了许多，但这样的天气行走，依旧能感觉到骨骼深处传来的细微酸胀。
远远地，他便看见了那个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格外孤寂却又异常坚定的棚子，以及棚中那个纤细的身影。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停在不远处一棵覆满积雪的老槐树下，静静地看着。
只见苏晚晴正微微俯身，为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嬷嬷处理手上冻裂的伤口。那双手布满老茧和冻疮，裂开的口子深可见肉，混着泥污和血水，看起来触目惊心。
苏晚晴脸上没有丝毫嫌弃。她先是用煮过放温的盐水，极其轻柔地为老嬷嬷清洗伤口，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对方。清洗干净后，她又从药箱里取出自己配制的、带着清凉气息的冻疮膏，用竹片剜出，一点一点、耐心地涂抹在那些纵横交错的裂口上。
老嬷嬷局促不安地想缩回手：“夫人……使不得，老奴这手脏……”
“无妨。”苏晚晴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平和，“伤口若不处理好，化了脓就更遭罪了。”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上沾了几片雪花，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她呵出一口白气，暖暖那双有些僵硬的手，继续为老嬷嬷包扎。她做得极其认真，仿佛眼前这双饱经风霜、卑微粗糙的手，是世上最需要精心对待的珍宝。
风雪在她身边呼啸，她却在这方寸之间，营造出了一片温暖沉静的天地。
萧墨辰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心底某处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见过她冷静逼供的狠厉，见过她布阵杀伐的果决，见过她妙手回春的沉稳，却从未见过她如此……温柔的一面。
那是一种摒弃了所有身份、地位、算计的，纯粹的医者仁心。
他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和指尖，看着她偶尔因寒冷而轻轻呵气的模样，一种混合着心疼、敬佩与某种难以言喻情愫的情绪，如同这漫天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满心间，悄然融化。
他不再犹豫，抬步走了过去。
脚步声惊动了棚内的人。苏晚晴抬起头，看到踏雪而来的萧墨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萧副将？你怎么来了？”
萧墨辰没有回答，而是先走到她身边，将怀里一首小心护着的、依旧温热的手炉不由分说地塞进她冰凉的手中，又将那件厚重的狐裘大氅披在她肩上，仔细系好带子。
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风雪太大，夫人该回去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目光落在她刚刚为老嬷嬷包扎好的手上，又快速移开，看向她冻得微红的脸颊。
掌心传来暖炉熨帖的温度，身上被带着他清冽气息的狐裘包裹，那刺骨的寒意瞬间被驱散了大半。苏晚晴怔了一下，看着他肩头落满的雪花和那双映着雪光、此刻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暖流。
“还有几人，看完便回。”她晃了晃手中的暖炉，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多谢。”
那老嬷嬷早己惶恐地站起身，连连道谢，抱着被包扎好的手，眼眶地退到了一旁。
萧墨辰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站到了棚子一侧，如同一个最忠诚的守卫，为她挡去了部分风雪。他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陪着她，看着她为最后几个百姓看诊。
风雪依旧，小小的义诊棚内，却因这无声的陪伴与那恰到好处的温暖，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严寒。
苏晚晴专注地写着药方，偶尔抬眼，便能瞥见那道玄色的、静立风雪中的身影。她原本因寒冷和疲惫而有些沉寂的心，似乎也被那怀中的暖炉和肩上的大氅，一点点地烘得温热起来。
首到送走最后一位病人，苏晚晴才收拾好药箱，站起身。
萧墨辰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药箱，低声道：“走吧。”
两人并肩走入纷飞的大雪中，狐裘的玄色与衣裙的青黛在雪地上勾勒出两道渐行渐远的影子。
身后，那棵老槐树下，留下了一串来时的脚印，和一双……驻足凝望了许久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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