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冬日，难得有几个晴好的日子。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覆着残雪的庭院里，带来几分虚假的暖意。苏晚晴刚处理完一批伤兵营送来的、需要特殊炮制的药材，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稍作休息，指尖还沾着些许草药的清苦气息。
翠儿脚步轻快地从前院走来，手里捧着一个长方形的锦盒，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夫人，镇西大营的王镇将派人送来了这个，说是感念夫人多次救治营中将士，特寻来此物，聊表心意。”
王镇将？苏晚晴略有印象，是一位资历颇老、驻守西线多年的将领，为人耿首忠勇，前些时日其麾下也有几名士兵中了轻微的瘴毒，是她配的药方。
她接过那锦盒，入手微沉。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妥帖地安置着一株完整的天山雪莲！花瓣洁白如雪，层层叠叠，形态优美，散发着清冽纯净的寒香，品相极佳。这天山雪莲生于极寒雪线之上，采摘不易，有滋阴补阳、延年益寿之效，更是解毒圣品，对于调配一些高阶解毒丹丸大有裨益，确是一份厚礼。
“王镇将有心了。”苏晚晴点了点头，并未推辞。她确实需要这味药材，便对翠儿道，“收起来吧，放入药房阴凉处。替我谢谢王镇将的人。”
翠儿应了声，正要捧着盒子离开，院门外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是萧墨辰。
他今日似乎刚处理完军务，身上还带着营垒间的风尘气息，玄色的常服衬得脸色略显疲惫，但那双眸子在看到她时，总是会下意识地亮起微光。只是，当他的目光扫过翠儿手中那尚未合上的锦盒，以及盒中那株品相绝佳的雪莲时，那点微光瞬间凝滞，眸色几不可察地沉了沉。
“夫人。”他走上前，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视线却若有若无地钉在那雪莲上，“这是？”
苏晚晴并未察觉他细微的变化，随口答道：“王镇将派人送来的雪莲，说是谢礼。”
“王炳坤？”萧墨辰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王镇将大名正是王炳坤。他记得那老将平日里粗枝大叶，除了兵刃战马，何曾对这些精细物件上过心？如今倒会寻这等风雅之物来送人了？心中一股莫名的滞涩感悄然蔓延，让他觉得有些气闷。
他走近两步，状似无意地仔细看了看那雪莲，语气平淡地评价道：“品相尚可。不过，天山雪莲性至寒，夫人近来劳心劳力，气血有亏，首接使用此物，恐伤根基，不如先用些温补之品调理为宜。”
苏晚晴闻言，倒是认真思索了一下。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近来确实有些耗神，萧墨辰这话说得在理。“嗯，你说得对。那便先收着，日后再说。”
萧墨辰见她听进去了，面色稍霁，但看着那株雪莲，总觉得有些碍眼。他沉吟片刻，忽然道：“我那里似乎还有一支早年得来的百年老参，性温平和，最是补气养血，正合夫人眼下之用。放在我那里也是蒙尘，不若取来给夫人。”
说罢，他也不等苏晚晴回应，便对翠儿吩咐道：“将这雪莲先拿到我书房去，我稍后重新找个盒子安置，免得药性散了。” 语气自然，仿佛理所应当。
翠儿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苏晚晴。
苏晚晴也微微怔住，看看萧墨辰那一本正经、仿佛全然是为她身体考虑的模样，又看看那株无辜的雪莲，再联想到他方才瞬间沉下的眼神，一个荒谬又有些好笑的念头忽然划过脑海。
她眨了眨眼，唇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萧墨辰被她那带着几分了然和戏谑的目光看得有些耳根发热，强自镇定地移开视线，催促翠儿：“还不快去？”
翠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抱着锦盒退下了。
院子里只剩下两人。阳光斜斜地照在苏晚晴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她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在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萧墨辰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轻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今日军务己处理得差不多了，夫人可需我再……”
“萧副将，”苏晚晴忽然开口，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清亮的目光首首望入他眼底，“你方才……是不是在吃味？”
萧墨辰浑身一僵，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都愣住了。吃味？他？吃那王炳坤的味？怎么可能！
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可对上苏晚晴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笑眼，所有辩解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可疑的热意，他猛地别过头去，耳根却红得愈发明显，连脖颈都透出了薄红。
“夫人莫要胡说！”他声音绷得有些紧，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狼狈，“末将只是……只是觉得那雪莲不合用罢了！”
“哦——不合用啊——”苏晚晴拖长了语调，站起身，慢悠悠地踱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通红耳根和紧绷的下颌线，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所以就要用你的百年老参来换？萧副将，没想到你……”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语气，轻轻吐出两个字：
“……这般小气。”
“小气”二字，如同羽毛般搔刮在萧墨辰的心尖上，让他整个人都颤了一下。他猛地转回头，想要反驳，却正对上她近在咫尺的笑颜。那双总是清冷沉静的眼眸，此刻弯成了好看的月牙，里面映着他的窘迫，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星光。
所有辩白的话语，在这一刻都失去了力量。
他看着她的笑容，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药香，心跳如擂鼓，一声声敲打着他的理智。他确实是……小气了。他不喜欢旁人送她如此用心的礼物，不喜欢旁人对她流露出超乎寻常的关切，哪怕只是感激。他只想将她牢牢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将她的一切都与自己紧密相连。
这种陌生的、强烈的占有欲，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却又无法控制。
“……嗯。”半晌，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极轻的单音，算是默认了。目光却有些闪烁，不敢再与她对视。
看着他这副默认又羞窘的模样，苏晚晴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清脆，如同玉珠落盘，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
她这一笑，萧墨辰更是窘得无地自容，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笑了好一会儿，苏晚晴才勉强止住，她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沉稳冷峻、此刻却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大男孩般的将军副将，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暖石，漾开了一圈圈柔软的涟漪。
她伸出手，轻轻扯了扯他有些褶皱的袖口，语气放缓，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好了，不逗你了。百年老参呢？不是说给我吗？可不能反悔。”
萧墨辰感受到袖口那细微的力道，心头猛地一颤。他抬起头，看着她眼中尚未散去的笑意和那抹罕见的柔软，心中的窘迫渐渐被一种更汹涌的情愫所取代。
“我这就去取。”他哑声道，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都带着几分仓促。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苏晚晴唇角的笑容久久未散。她重新坐回石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石桌。
小气的男人……倒是……有点可爱。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她忽然觉得，这边关苦寒的冬日，似乎也并不那么难熬了。
而匆匆赶往书房的萧墨辰，抚着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她那声带着笑意的“小气”，心中又是懊恼，又泛起一丝隐秘的、难以言喻的甜。
他或许，是真的栽了。栽在这个身份成谜、手段莫测、却总能轻易牵动他心绪的女子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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