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早，也格外沉。一轮清冷的孤月悬在天际，洒下朦胧的辉光，勉强照亮了将军府后院那片被积雪覆盖的梅林。寒梅映雪，暗香浮动，在这肃杀之地，难得地氤氲开几分静谧与清雅。
苏晚晴刚核对完一批新到的解毒药材，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信步走到院中，想借这清冷空气驱散满身的药味与疲惫。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洁白的雪地上。
她走到一株开得正盛的腊梅前，指尖轻轻拂过那晶莹剔透的花瓣，感受着那沁人心脾的冷香。连日来的奔波、救治、防备，让她这根弦始终紧绷着，唯有此刻，在这无人打扰的月下，才得以片刻喘息。
忽然，身后传来轻微的、拐杖叩击地面的声音。
苏晚晴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这府中，此刻会来这后院的，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萧墨辰拄着拐杖，缓步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而立，一同望着那株傲雪寒梅。他今日未穿戎装，只着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袍，外罩一件玄色狐裘，清俊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柔和了几分，只是那眉宇间，似乎凝着些与往日不同的、沉重而真挚的东西。
两人都没有立刻说话，只有夜风拂过梅枝的细微声响，和彼此清浅的呼吸。
良久，萧墨辰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梅花，倒是像你。”
苏晚晴微微侧目，看向他。
他也正看着她，月光落入他深邃的眼眸，漾开一片温柔的波光。“凌霜傲雪，独自芬芳。”他轻声补充道。
苏晚晴心头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萧副将谬赞了。不过是恰巧耐寒罢了。”
萧墨辰摇了摇头，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也更清晰：
“晚晴，”他唤了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夫人”，这亲昵的称呼让苏晚晴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有件事，我思虑良久，觉得……不应再瞒你。”
苏晚晴抬眼，对上他认真的目光，心中隐隐预感到什么。
“我身上的毒，腿上的伤，以及……之前刻意示弱，伪装病体，”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剖白般的坦诚，“最初，确实是为了麻痹朝中某些人，避开锋芒，以求自保与……暗中布局。”
这一点，苏晚晴早己猜到几分，此刻听他亲口承认，也并不意外，只是静静听着。
“遇见你之前，我本以为，此生或许便在这伪装与算计中，拖着这残躯，了此残生便罢。”他的声音里染上一丝复杂的感慨，目光却愈发灼热地锁住她，“可你的出现，像一道毫无预兆的光，照进了我这潭死水。”
他的话语变得缓慢而郑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你救我性命，解我沉疴，更一次次助我稳定边关，救我袍泽……你让我看到了……另一种活着的可能。”
苏晚晴的心跳，不知不觉间漏了一拍。她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汹涌的情感，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被他那专注的目光牢牢定住。
萧墨辰向前微微挪了一步，靠得更近了些，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香，萦绕在苏晚晴鼻尖。他低下头，目光深深望入她的眼底，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真诚：
“所以，晚晴，我现在只想快点好起来。”
“不再是为了那些权谋算计，不再是为了所谓的责任使命。”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将那颗滚烫的心捧到她面前：
“只是想……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前，有能力，护你一辈子。”
“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耳畔，苏晚晴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心上，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他那句“护你一辈子”在反复回荡，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护你一辈子……
她穿越而来，历经生死，早己习惯了独自面对一切，习惯了用冷漠与强悍包裹自己。她从未想过，会有人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会用这样真挚而滚烫的眼神看着她。
心口处传来一阵陌生的、剧烈的悸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疯狂扩散，完全失了序。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怔怔地回望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深情与期盼，看着他因紧张而微微抿紧的唇线。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之间，将他们的身影勾勒得暧昧而朦胧。梅香愈发清冽，仿佛也沉醉在这突如其来的告白之中。
萧墨辰看着她罕见的、带着一丝茫然与慌乱的怔忪模样，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总是清冷此刻却映满了月华与他自己倒影的眼眸，心中那份忐忑，竟奇异地平复了下来，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
他知道，他这颗冰冷了太久的心，早己在不知不觉中，为她彻底沦陷。
他不急，他可以等。
只要她此刻，没有立刻推开他，便好。
苏晚晴在他的注视下，心跳如擂鼓，一声声，清晰可闻。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跟却碰到了冰冷的石阶，一个踉跄。
萧墨辰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掌心相触的瞬间，两人皆是一颤。
苏晚晴猛地抽回手，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了情绪的微哑：
“……夜凉了，萧副将……早些休息。”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匆匆地消失在梅林的阴影深处。
萧墨辰站在原地，看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指尖还残留着她手臂冰凉的触感。他缓缓收拢手掌，唇角，却抑制不住地，一点点向上扬起，最终化作一个清浅而真实的笑容，在月华下，熠熠生辉。
他知道，她心乱了。
而他，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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