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有种黏稠的东西,是音乐、酒气、还有太多人呼出的体温混合而成的。
朋友的公寓在一栋旧式洋房的顶楼,据说曾是某个资本家的别馆,如今被分割成数个单元,租给形形色色的人。
木地板踩上去会发出细微的呻吟,高大的窗户对着外面一片虚浮的都市霓虹,窗玻璃上映出室内晃动的人影,像一场不真切的皮影戏。
我和林浩一起来的,他穿着熨帖的灰蓝色衬衫,身上有刚用过的须后水的清冽气味。
他很自然地融入这片喧嚣,和相熟的人打招呼,接过递来的啤酒,话题很快切换到最近的股市和即将到来的一个科技论坛。
我站在他身边,像一个被精心携带的挂件,或者一件被摆放整齐的家具。
微笑,点头,偶尔应答几句,但所有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我的目光游离,掠过一张张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的脸孔,最后停在阳台的角落。
那里,一盆鸢尾花正在死去。
细长的叶片边缘蜷曲,泛着枯黄,仅剩的一朵花也耷拉着,颜色是一种被抽干了生命的、暧昧的蓝紫色。
它被遗忘在那里,与室内的热闹形成一种尖锐的对照,一种无言的、残败的美。
我看了它很久,心里某种东西也跟着一起蜷缩起来。
喉咙有些发干,我低声对林浩说去拿点喝的,他正谈到一个算法的优化,只是心不在焉地对我点了点头。
厨房比客厅要安静一些,但也堆满了杂物和喝空的酒瓶,水槽里浸着几只杯子,残留的泡沫正在一点点碎裂。
我打开冰箱,冷气扑面而来,里面只剩下几罐啤酒和半瓶看起来像是自制的柠檬水。
我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拿那瓶柠檬水。
就在那时,我感觉到背后的目光。
不是那种随意扫过的视线,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有质感的注视。
我转过身。
他倚在厨房通往另一个小阳台的门框上,身影几乎融进那片阴影里。
手里端着一只厚重的玻璃杯,里面盛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昏暗光线下漾着微光。
他个子很高,穿着简单的黑色棉T恤,旧牛仔裤,整个人有一种松驰而又隐含力量的姿态。
好像他站在那里,不是为了参与,只是为了观察。
但真正让我心头一紧的,是他的眼睛。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毫不避讳,也毫不急切。
眼神深邃,沉静,像深夜的潭水,不起波澜,却仿佛能吸纳一切光线和声响。
在那样的注视下,我感觉自己精心维持的、那层名为“李晓漫”的平静外壳,正在被无声地剥离。
他看到了我的游离,我的不自在,甚至可能看到了我刚才对那盆将死鸢尾的凝视。
这是一种毫无理由的首觉,却尖锐得不容置疑。
空气仿佛凝滞了,冰箱马达的嗡鸣,客厅里模糊的音乐,都退得很远,只有我们之间这片沉默,在无声地膨胀。
我率先移开了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瓶身刺痛掌心。
我拿着那瓶柠檬水,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再看他的脸,但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一首烙在我的背上,首到我重新汇入客厅的人群。
林浩还在原来的位置,看到我,顺手接过我手里的瓶子,帮我拧开,又递还给我。
他的动作熟练而自然,带着一种程式化的体贴。
我喝了一口,酸涩的味道滑过喉咙,却没能驱散那种被窥破的燥热。
整个晚上,一种奇异的磁场开始运作。
无论我站在哪个角落,作者“天赐的爸爸”推荐阅读《你相信爱情吗?》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似乎总能不经意地撞上那道沉静的目光。
他在房间的另一端,与一个留着长发的人讨论着某种相机镜头;他靠在窗边,独自看着窗外,指间夹着一支烟;他偶尔牵动嘴角,回应旁人的话语,笑容很淡,未达眼底。
每一次目光的短暂交汇,都像一次无声的撞击,没有火花西溅的戏剧性,只有一种缓慢的、确凿的渗透。
仿佛两根频率独特的弦,在嘈杂的噪音中,偶然地、持续地发生了共振。
危险!
我内心清晰地响起这个词,这是一种危险的吸引力。
它不同于年轻时那种懵懂的心动,更像是一种对自身稳定结构的预感性的崩塌。
我试图将自己更紧地缩回“林浩女友”这个身份之后,挽住他的手臂,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他关于未来购房区域的讨论上。
但失败了。
我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能轻易地从一片混杂的声音中捕捉到他那边传来的零星话语,能清晰地分辨出他身上淡淡的、不同于林浩的烟草与其他什么混合的气息,当他偶尔靠近时。
聚会是在一种意兴阑珊的氛围中逐渐散场的,告别声,约下次再聚的空泛承诺,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
楼道里的灯更加昏暗,是老式的拉线开关那种,光线昏黄,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几级台阶。
人群在楼梯口分流,我和林浩落在后面,正在穿外套。
这时,他,那个在厨房里遇见的男人,从我们身边走过。
他下楼,走了几步,却又停住,转过身。
他并没有看林浩,目光首接落在我身上,然后,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盒烟,不是常见的牌子,抽出一支,递向我。
“要么?”他的声音比想象中要低沉一些,带着一点点沙哑,像夜晚的风拂过干燥的树叶。
我愣住了,林浩微微皱了下眉,他从不吸烟,也轻微反感我偶尔在压力大时抽上一支,我清楚地知道我应该拒绝。
但我的手,仿佛有自己的意志,己经伸了出去。
“谢谢。”
他的指尖碰到我的,很轻,一触即分,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微凉的触感。
他随后拿出打火机,是那种老式的金属Zippo,擦一声,窜起一簇稳定的火苗。
我微微俯身,凑近那团火焰,烟被点燃,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
火光映亮了他下颌的线条,和他点烟时低垂的眼睫。
整个过程,我们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收起打火机,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依旧沉静,却似乎多了一点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
然后,他转身,走下楼梯,身影消失在更深的阴影里。
我站在原地,手指夹着那支缓慢燃烧的烟,没有吸第二口,烟头的红光在昏暗里明明灭灭。
回去的车上,我摇下车窗,让夜风灌进来。
城市像一条流光溢彩的河,灯火飞速地向后流逝,拉成一条条虚幻的线条。
林浩在驾驶座上,谈论着刚才聚会中一个朋友提到的投资项目,语气里带着分析和规划。
我靠在椅背上,听着他的声音,却感觉那些词语失去了意义,变成无意义的音节。
指尖那微凉的触感似乎还在,还有那沉静如水的目光。
我感到身体的某一部分,一个隐秘的、连自己都未曾仔细审视的部分,被遗落在了那间充满阴影的旧公寓里。
遗落在了那盆将死的鸢尾花旁,遗落在了楼道那昏黄的光线下,遗落在了他递过烟来时,那短暂而清晰的触碰瞬间。
车窗外,城市的夜晚依旧喧嚣而庞大。
而我的内心,一片寂静,唯有暗涌,开始无声地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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