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人坊”三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了林筱筱的喉咙里，不致命，却时刻提醒着那份不适的存在。
下午收摊回到“筱雅阁”，她没急着清点货款，而是对王秀兰说：“妈，你看会儿店，我出去一趟。”
王秀兰见女儿神色有些凝重，猜到有事，也没多问，只叮嘱道：“早点回来，晚上包饺子。”
林筱筱应了一声，解下围裙，径首朝着县城另一条相对偏僻些的商业街走去。那条街店铺老旧，卖的也多是一些更廉价的日用品，“丽人坊”就开在那里。
还没走到店门口，远远就看见了那块簇新的招牌，红底白字，格外扎眼。店面比林筱筱想象的要大一些，门口支着一个巨大的木板，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粉笔字写着：“新到时尚头花，全市最低价！统统三分五！”
木板前围了不少人，大多是些中年妇女和穿着朴素的年轻女孩，她们兴奋地在一堆杂乱堆放的头花里翻拣着，时不时发出“真便宜”、“这个好看”的惊叹。
林筱筱混在人群里，不动声色地靠近。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穿着藏蓝色旧工装、身材干瘦、眼神却透着精明的中年男人，正是“丽人坊”的老板，孙老五。他以前也来林筱筱这里批过货，每次都要为了一分两分钱磨上半天嘴皮子。
此刻，孙老五脸上挂着一种近乎得意的笑容，手脚麻利地收着钱，嗓门洪亮：“都看看，都瞧瞧啊！正宗广州来的新样子，便宜卖了！过了这村没这店！”
林筱筱的目光落在那些所谓的“广州新样子”上。颜色俗艳，大红大绿扎堆；做工粗糙，线头随处可见；用料更是低劣，布料薄得透光，橡皮筋毫无弹性。但它们的形状——蝴蝶结、小圆球、简单的波浪边——无一不是模仿她“筱雅阁”最早推出的、己经卖爆了的几个基础款式。
甚至，她还看到了几款粗糙模仿她“秋意浓”系列的发夹，用的却是最劣质的染色布料，颜色灰暗，毫无质感可言。
心，沉了下去。
这不是简单的模仿，这是赤裸裸的抄袭和恶意竞争。用最低的成本，模仿最畅销的款式，再以低到她几乎无法承受的价格倾销，目的就是要挤压她的生存空间，打垮她这个刚刚冒头的竞争者。
孙老五显然注意到了人群中的林筱筱。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夸张，甚至带上了几分挑衅。他拿起一个仿制她“秋意浓”菊花的、做得歪歪扭扭的布花发夹，故意大声说道：
“看看这个！最新款的菊花！别看有些店卖得死贵，用料还不如我这个呢！咱这实惠，只要西分钱！西分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去抢那“西分钱”的菊花。
林筱筱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有几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探究、好奇，甚至一丝看好戏的意味。她甚至听到了极低的议论：
“那就是‘筱雅阁’的老板吧？”
“她家的东西是好看，就是贵……”
“是啊，这里便宜这么多呢……”
孙老五见她没反应，胆子更壮了些，隔着人群，似笑非笑地扬声道：“哟，这不是林老板吗？什么风把您这尊大佛吹到我这小庙来了？也是来考察市场，看看我们这便宜货是咋做的？”
这话阴险至极，既抬高了林筱筱，暗讽她眼高于顶，又暗示她的东西贵是因为成本高，不如他的“实惠”。
林筱筱胸腔里一股火猛地窜起，烧得她喉咙发干。她几乎能想象到，如果自己此刻冲上去与他理论，会落得个什么下场——泼妇、输不起、欺负小本生意人……所有的脏水都会泼过来，正中孙老五下怀。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团火硬生生压了下去。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极为浅淡、近乎冷漠的笑容。
她没有接孙老五的话，目光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仿佛他和他那喧嚣的摊位，不过是一团不值得关注的空气。她的视线，缓缓扫过那些正在抢购的顾客，扫过她们手中那些劣质的头花，然后，用一种清晰而平稳，恰好能让周围人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般说道：
“东西不一样，客群自然也不同。有人追求一分钱一分货的质感，有人只看重三分五的便宜。各取所需，挺好。”
说完，她甚至对着几个看向她的、面熟的顾客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她转过身，挺首了那仿佛蕴含着无限韧劲的脊背，不疾不徐地，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没有争吵，没有辩白。
只有一种基于自身产品力的、无声的傲慢与轻蔑。
她这番反应，完全超出了孙老五的预料。他准备好的一肚子挤兑人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林筱筱那平静的眼神和轻描淡写的话语，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让他难受。仿佛他费尽心机构筑起的低价堡垒，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一堆不堪一击的垃圾。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觉得无趣了，纷纷散去，继续埋头挑拣那些“便宜货”。
走出那条街，秋日的凉风一吹，林筱筱才感觉后背泛起一层冷汗。刚才那一刻，她是在赌，赌自己的镇定，赌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气场”。
她知道，孙老五只是个摆在明面上的小卒子。他背后，肯定还有人。否则，以他的眼光和胆量，绝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抄袭，并且精准地打出价格战。
会是谁？
张美丽那张怨毒的脸，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回到“筱雅阁”，王秀兰正在包饺子，见她脸色不好，忙问：“筱筱，咋了？出啥事了？”
林筱筱摇摇头，洗了手，坐下来一起包饺子。她将看到的情况简单说了说。
王秀兰一听就急了：“啥？三分五？他这是不想让人活了啊！这本钱都不够吧？肯定是故意坑咱们的！”
“妈，别慌。”林筱筱将一勺馅料稳稳地放在饺子皮上，手指灵巧地捏出褶皱，“他卖他的三分五，我们卖我们的五分、一毛。从明天起，我们摊位上不再卖那些最基础的黑发圈了。”
“不卖了？那……”王秀兰不解。
“对，不卖了。”林筱筱眼神锐利，“那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东西，谁都能模仿，陷入价格战就是死路一条。我们要卖的，是他们模仿不来，或者模仿成本极高的东西。”
她指了指柜台上那几枚精致的“秋意浓”样品：“以后，我们的重心，就是这些设计独特、做工复杂的新品。同时，我们要开始做‘会员’。”
“会员？”王秀兰更迷糊了。
“对。”林筱筱解释道，“就是老顾客。一次性买够一定金额，或者累计消费达到标准的，我们就给她一张自己印的卡片，盖个章。以后她再来买东西，可以享受折扣，或者优先购买新品，甚至免费给她修改款式。”
这是她结合后世经验想出的策略。用服务和独家设计，来绑定核心客户，建立品牌忠诚度。当顾客习惯了“筱雅阁”的品味和服务，就不会轻易被几分钱的差价吸引走了。
王秀兰听得似懂非懂，但看女儿说得如此笃定，心里也安定了不少。“妈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饺子下锅，热气蒸腾，模糊了母女俩的脸。
林筱筱看着窗外渐浓的夜色，目光坚定。
孙老五的挑衅，像一记警钟，敲醒了她。小富即安是不可能的，市场的竞争远比她想象的更残酷。
她必须跑得更快，飞得更高。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而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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