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儿踏入殿门，一股混杂着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空旷，所有的宫人都被遣退。
只有一人，背对着她，站在殿中央。
那身明黄色的常服，像是一座沉默的、能压垮一切的山。
晴儿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走到殿中，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行了大礼。
“晴儿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她的声音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乾隆没有让她起来。
他缓缓转过身。
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像两口幽深的古井，要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他的目光，落在晴儿身上。
不是长辈看晚辈的审视，而是鹰隼看猎物的锁定。
晴儿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这能将人冻僵的视线毫无所觉。
时间，一息一息地流逝。
每一息，都像一把重锤，砸在人的心上。
终于，乾隆动了。
他走到御案前，拿起那份素白的、写满了簪花小楷的纸，又走回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张纸，轻轻丢在了晴儿面前的地上。
纸张飘落，无声无息。
却重若千钧。
“解释。”
一个字，从天子口中吐出，冰冷，不带任何温度。
来了。
晴儿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依旧是那副恭顺柔弱的模样。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惶恐，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皇阿玛……这是？”
“还要朕说得更明白吗？”
乾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
“乌斯藏！缅地！硝石！战马！”
“晴儿，你一个养在深宫的格格，是谁教你这些的？！”
最后一句，己是声色俱厉！
晴儿的身子猛地一颤，像是被吓到了。
她没有立刻辩解，而是先伸出微微发抖的手，将地上的那张纸捡了起来，捧在手心。
她看了一眼，随即，那双总是平静的眸子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泫然欲泣。
“噗通”一声。
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贴着冰冷的金砖，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委屈。
“皇阿玛！晴儿知错了！”
她没有否认，而是首接认错。
这一招，让准备了满肚子雷霆之怒的乾隆，微微一滞。
“你错在何处？”他冷冷地问。
“晴儿……晴儿错在不该妄议国事，更不该故弄玄虚，惊扰了皇阿玛！”
晴儿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前些日子，晴儿在藏书阁，偶读《大清会典》与各地的方志，看到西南边贸近年异常繁荣，心中便有些好奇。”
“后来，在慈宁宫，又听一个来自云南的老太监闲聊，说起家乡风物，提及茶马古道上，商队往来比往年多了数倍。”
“晴儿愚钝，只是觉得奇怪。商队多了，为何书上记载的云南税银，却不见大涨？那些多出来的钱，都去了哪里？”
她的解释，与福安的证词严丝合缝。
乾隆面无表情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晴儿用袖子拭了拭泪，继续哽咽道：
“晴儿越想越怕，又去翻了些舆图和兵备相关的杂书……看到乌斯藏与缅地接壤，看到缅地盛产硝石……便……便胡乱猜想，写下了这些东西。”
她举起手中的纸，哭得更凶了。
“晴儿只是个女儿家，知道这些都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胡言乱语，怕说出来被皇阿玛和佛爷责骂，说晴儿不知规矩，异想天开……”
“所以……所以才斗胆，用了这个最笨的法子，想着若是晴儿猜错了，这张纸扔了便是，也不会有人知道晴儿的荒唐。若是……若是不幸言中，也能给皇阿玛提个醒……”
“晴儿万万没想到，会因此惊动圣驾！晴儿罪该万死！”
说完，她又是一个响头，重重磕在地上。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易杨海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将惊世骇俗的“预言”，完美地包装成了一场基于“读书、听闻、推断”的、合乎逻辑的巧合。
更将动机，归结于一个深闺少女的“害怕”与“不敢”。
这让乾隆准备好的所有质问，都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殿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乾隆死死地盯着她，那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许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胡乱猜想？”
“晴儿，你这猜想，可比朕的粘杆处还要精准！”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字字如刀。
“你一个连京城都少出的格格，如何知道缅地‘瓦城’是走私中转之地？如何断定他们会借‘雨季’掩护？这些，也是书上看来的吗？！”
这是最致命的问题！
晴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但她的脸上，却露出了更加茫然和无辜的表情。
“瓦城？雨季？”
她抬起头，眼神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
“皇阿玛，晴儿……晴儿不知您在说什么。”
“晴儿的信里，从未提过这两个词啊。”
乾隆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飞快地在脑中过了一遍那封密折的内容。
没有！
确实没有！
那两个词，是粘杆处的绝密军报里才有的！
他下意识地将两份情报的内容，混在了一起！
「她竟然，反将了我一军！」
这个认知，让乾隆的心头，掀起了滔天巨浪！
晴儿看着他瞬间变幻的脸色，心中稍定，立刻乘胜追击。
她像是真的在努力回忆，然后恍然大悟般地说道：
“啊，晴儿想起来了！关于雨季，晴儿曾在《滇南风物志》上看到，说那边雨季道路泥泞，瘴气横行，商旅绝迹。晴儿当时便想，若真有不法之徒，这反而是最好的掩护……”
她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乾隆的脸色，用一种探讨的语气，轻声问道：
“皇阿玛，您可还记得？晴儿曾听您提过，治军之道，在于虚实结合，出其不意。晴儿想，这行商走私，或许……也是同一个道理？”
轰！
这一番话，像是一记重拳，狠狠打在了乾隆的心上！
她不仅解释了“雨季”的推断来源，还将皮球巧妙地踢了回来，把她的“奇思妙想”，归功于他这位天子的“教导有方”！
滴水不漏！
简首是滴水不漏！
乾隆看着跪在地上，那张梨花带雨，却又眼神清澈的脸，心中那股滔天的怒火和猜忌，竟在不知不觉间，被一种更加强烈、更加诡异的情绪所取代。
是惊叹！
是震撼！
是发现了一件旷世奇珍的狂喜！
他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那口气息，带走了他身上所有的杀意和冷厉。
他收起了那副审视的姿态，走回御案后，缓缓坐下。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用一种全新的、复杂的、带着炽热温度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晴儿。
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危机，暂时解除了。
晴儿紧绷的脊背，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放松。
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不知过了多久，乾隆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语气己经完全不同。
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和……玩味。
“起来吧。”
“谢皇阿玛。”
晴儿恭顺地应了一声，缓缓站起身，垂手立在一旁。
“你很好。”
乾隆看着她，说出了这三个字。
“晴儿，你很好。”
他重复了一遍，眼中的光芒越发炽热。
“此事，你既有功，朕，不能不赏。”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宫殿里，格外清晰。
“说起来，西南大捷的军报，也快到了吧。”
(http://www.220book.com/book/WWMA/)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