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内，檀香袅袅。
所有的宫人都被屏退了，只剩下老佛爷和晴儿。
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在空气中回荡，久久不散。
“你费尽心思，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想要什么？”
晴儿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安静地跪在蒲团上，垂着眼帘，仿佛在思索，又仿佛什么都没在想。
许久，她才抬起头，那双总是平静的眸子，第一次在老佛爷面前，流露出一丝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疲惫与苍凉。
“佛爷。”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晴儿什么都不想要。”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晴儿只想要佛爷千岁，皇阿玛万岁，大清江山永固。”
这是一个最标准、最安全、也最虚伪的答案。
老佛爷活了一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话没听过。
她看着晴儿，没有动怒，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里，有欣慰，有骄傲，但更多的，是藏不住的忧心。
“好孩子，你的功劳，佛爷高兴。可你的荣耀，佛爷害怕。”
老佛爷伸手，将晴儿从冰冷的地上拉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她握住晴儿的手，那只手，冰凉得像一块玉。
“前朝后宫，盘根错节。你今日站得有多高，明日摔下来，就会有多痛。”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不用佛爷教你。”
老佛爷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语重心长。
“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聪明的孩子。佛爷以前总觉得，给你寻一门好亲事，找一个知冷知热的额驸，让你一辈子安安稳稳，便是你最大的福气。”
“可现在看来……”
老佛爷看着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你的心，太大。这紫禁城里的额驸，怕是没一个能配得上你，更没一个能容得下你。”
这番话，几乎是把晴儿的心思剖开在了台面上。
晴儿的心猛地一紧。
她知道，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开始。
她没有反驳，而是顺着老佛爷的话，重新跪了下去。
“佛爷的担忧，晴儿明白。”
她的额头，轻轻抵在老佛爷的膝上，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兽。
“可佛爷想过没有，这天下，哪里才是真正的安稳？”
这个问题，让老佛爷微微一怔。
晴儿的声音，带着一丝幽幽的、不属于少女的清醒。
“嫁一个好额驸，他若真心相待，自然是福气。可人心易变，今日的恩爱，谁能担保明日不变？”
“便是他一辈子不变，可皇家呢？新君登基，会不会清算旧人？一场风波，会不会牵连满门？”
“晴儿是宗室格格，身份尊贵，可这份尊贵，是谁给的？”
她抬起头，首视着老佛爷那双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
“是皇阿玛，是佛爷您！”
“这份尊贵，就像这宫里的琉璃，看着光鲜亮丽，可说到底，是易碎的。”
“晴儿不想当一件易碎的琉璃。”
轰！
这番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老佛爷的心上！
她活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她从未想过，这个道理，会从一个她亲手教养长大的、温婉娴静的女孩口中说出！
晴‘儿看着老佛爷变幻的神色，心中大定。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所以，晴儿想要的，不是权倾朝野，那太危险，也太累。”
她的声音，变得无比恳切，无比真诚。
“晴儿想要的，是为佛爷，为皇阿玛，为咱们爱新觉罗家，挣来一份谁也夺不走、摔不碎的基业！”
“晴儿想让大清的银库，年年充盈，多到皇阿玛想修园子就修园子，想打仗就打仗，再也不必为钱发愁！”
“晴儿想让大清的火器，比罗刹国的还厉害，让那些红毛夷再也不敢在海上挑衅！”
“晴儿想让这天下，再也没有流离失所的灾民，再也没有易子而食的惨剧！”
“只有这江山稳了，佛爷的福气才能长久，晴儿的安稳，才能踏实！”
“这，才是晴儿真正想要的！”
她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却不是软弱，而是一种灼热到令人心惊的火焰！
那火焰里，是野心，是谋划，更是对这个帝国最深沉的、最疯狂的守护！
老佛爷彻底呆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孩。
这一刻，她看到的，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庇护的晴儿。
她看到的，是一个将整个帝国版图都装在心中，以江山社稷为棋盘的可怕……不，是可敬的灵魂！
震撼。
前所未有的震撼！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骄傲和酸楚，瞬间淹没了她。
骄傲的是，这是她爱新觉罗家的女儿！
酸楚的是，本该在花园里扑蝶赏花的年纪，这个孩子，却在为整个帝国的命运而殚精竭虑！
“好孩子……”
老佛爷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她伸出同样在颤抖的手，将晴儿紧紧地，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苦了你了……”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三个字。
她什么都明白了。
所有的担忧，所有的疑虑，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心疼和决然的护佑！
“罢了！”
老佛爷松开她，用袖子狠狠擦去眼角的泪。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当年执掌后宫时的杀伐决断！
“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
“有哀家在，这天，塌不下来！”
“谁敢动你，就是动哀家的命！”
这，是一个历经三朝的皇太后，给出的最重的承诺！
晴儿伏在她的膝上，将脸深深埋进那熟悉的、带着檀香气息的锦缎里。
她紧绷了多日的脊背，终于有了一丝放松。
这一局，她赢了。
* * *
从慈宁宫出来时，夜色己深。
晴儿走在宫道上，步履平稳，背脊挺得笔首。
身后，是慈宁宫温暖的灯火。
身前，是紫禁城无尽的黑暗。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的脚下，再无坦途。
但她也知道，她的身后，有了最坚实的靠山。
就在此时，另一边的漱芳斋，却炸开了锅。
“什么？！”
小燕子一脚把凳子踹出老远，嚷嚷道：“皇阿玛真的要在太和殿给晴儿庆功？她到底给皇阿玛灌了什么迷魂汤！”
福尔康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只有夏紫薇，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手中那块刺绣用的丝帕，早己被她绞得不成样子。
她怔怔地看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月亮，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和晴儿，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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