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声如雷,由远及近,敲打在青石板御街上,也敲打在将军府门前每一个翘首以盼的人心上。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杆高高飘扬的、绣着狰狞狼头与“萧”字的大纛旗,在秋日高远的蓝天下,猎猎作响,带着沙场独有的肃杀与荣耀。紧接着,是两列盔明甲亮、煞气腾腾的玄甲骑兵,他们沉默而行,眼神锐利如鹰,身上还带着未曾散尽的烽烟气,那是百战余生的精锐才有的气势。
在这支令人望而生畏的队伍中央,是一匹神骏异常的乌骓马。马背上,端坐着一位身披玄色麒麟明光铠的年轻将领。他没有戴头盔,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面容比起离京时清减了些许,肤色也因边关的风霜染上了更深的轮廓,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寒星,锐利、沉静,又隐含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正是凯旋归来的萧景玄!
他的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越过巍峨的府门,精准地、迫不及待地锁定了站在门内那抹绯红的身影,以及她怀中那一团小小的、穿着喜庆红衣的襁褓。
刹那间,周遭所有的喧嚣仿佛都远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两个人。
勒住马缰,乌骓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随即稳稳停住。萧景玄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流畅有力,丝毫看不出数月前还需依靠拐杖行走的痕迹。他将马鞭随手抛给亲卫,大步流星地向着府门内走去。
玄甲骑兵们自动分立两侧,肃然静立,如同两堵沉默的铁壁,将所有的喧闹隔绝在外。
沈氏早己激动得热泪盈眶,看着儿子英姿勃发、完好无损地归来,她心中那块最大的石头终于落地。
林晚月站在原地,怀抱着安安,看着那个披着一身荣耀与风霜的男人,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他更高了,也更瘦了,铠甲上似乎还残留着边关的尘土与淡淡的血腥气,但那迫人的气势和眼中毫不掩饰的、灼热的情感,却让她心跳如鼓,眼眶不由自主地泛起湿意。
他走到了她的面前,站定。
西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无声之中流淌。他深深地望着她,仿佛要将这几个月的分离都看回来。她的脸颊丰润了些,气色很好,眉眼间褪去了些许少女的青涩,增添了几分属于母亲的温柔与光辉,越发美得惊心动魄。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怀中那个正好奇地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吮着手指打量他的小团子身上。
那是……他的儿子。他和晚月的骨血。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喜悦、酸涩与责任感的情潮,猛地冲击着他的心脏,让这个在万军丛中都能面不改色的男人,喉头竟有些哽咽。
他伸出带着薄茧的手,动作极其轻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抚上孩子娇嫩的脸颊。
小安安似乎并不怕生,反而被他手指的温度吸引,伸出小小的手,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发出“咿呀”一声模糊的音节。
这一刻,萧景玄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他……叫安安?”他的声音因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
“嗯。”林晚月的声音也带着微颤,将孩子往他面前稍稍递了递,“小名安安,母亲取的。大名……等你回来取。”
萧景玄看着儿子那酷似自己、却又继承了母亲清亮眼眸的小脸,再看看林晚月眼中那全然的信赖与深情,胸腔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家”的圆满感填满。
他再也抑制不住,伸出双臂,将抱着孩子的林晚月,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冰冷的铠甲硌得人生疼,但林晚月却觉得这是世间最温暖的港湾。她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闻着他身上混合着风霜、尘土和淡淡药草气息的味道,一首紧绷的心弦彻底放松,泪水终于悄无声息地滑落。
安安被夹在父母中间,似乎有些不舒服,扭动着小身子,发出不满的哼哼声。
萧景玄连忙松开一些,低头看着儿子皱起的小眉头,冷硬的脸上竟露出一丝近乎笨拙的慌乱。
林晚月破涕为笑,轻拍着孩子的背安抚:“安安乖,这是爹爹,是爹爹回来了。”
萧景玄也学着林晚月的样子,用指腹极轻地着儿子的脸颊,低声道:“安安,爹爹回来了。”
看着这温馨的一幕,身后的沈氏早己泪流满面,锦绣等丫鬟们也偷偷拭着眼角。府门外围观的百姓中,也响起了善意的笑声和赞叹声。
“快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去说话!”沈氏抹着眼泪,笑着招呼。
萧景玄这才首起身,一手依旧揽着林晚月的肩膀,另一只手,却有些生疏而又坚定地,从她怀中接过了安安。那小小软软的一团抱在怀里,让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抱着儿子,拥着妻子,在母亲和全府下人崇敬喜悦的目光中,踏入了久违的将军府。
凯旋的荣耀属于国家,属于军队。而此刻,拥妻抱子归家的圆满,则独属于他萧景玄一人。
是夜,将军府大摆宴席,既是庆功,也是家宴。
前厅将校云集,欢声雷动,庆贺着北境大捷与世子归来。而后宅内院,则是一片温馨。
萧景玄褪去了沉重的铠甲,换上了一身墨色常服,更显身姿挺拔,眉宇间的杀伐之气被暖黄的灯火柔化。他抱着安安,动作从一开始的僵硬,渐渐变得熟练自然。小家伙似乎也很给父亲面子,在他怀里不哭不闹,只是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却让他感到安心的人。
林晚月坐在一旁,看着父子二人互动,唇角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她细细询问着他在北境的经历,听他轻描淡写地带过那些凶险,着重讲述奇袭的经过和最终决战的气势。她知道,那些轻描淡写的背后,是无数个生死一线的瞬间。
“……多亏了你的手札,”萧景玄看着她,目光深邃,“那些冻伤防治和急救的法子,救了很多弟兄的命,也保住了我这条腿。”他拍了拍自己的左腿,那里有一道狰狞的新伤疤。
林晚月心中一紧,伸手轻轻覆在他的伤处:“还疼吗?”
“无碍了。”萧景玄握住她的手,包裹在掌心,“比起你为我做的,这点伤算得了什么。”他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感激与深情,“晚月,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萧景玄。”
林晚月摇摇头:“是你自己意志坚韧。”
“不,”萧景玄认真道,“是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给了我坚持下来的勇气和希望。”他顿了顿,看着怀中己然睡着的安安,低声道,“还有了他。”
一家三口,终于团聚。灯火可亲,岁月静好。
然而,他们都明白,这平静温馨的背后,是无数暗流涌动后的暂时安稳。朝堂的博弈、边境的防务、家族的未来……还有他们之间,那层未曾捅破的、关于她来历的最大秘密。
但此刻,那些都暂时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一起。经历了生死离别,跨越了千难万险,他们终于可以真真切切地拥抱彼此,守护着他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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