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规则下的联盟,如同一条初春解冻的河流,在既定的河床中奔涌前行。最初的几轮资源匹配虽然伴随着争议,但“羌绣合作社”的成功案例,以及奥古斯特等大成员逐渐适应的姿态,让联盟内部开始慢慢接受并学习这套新的游戏规则。然而,正如沈清璃所预料的,平静之下,暗礁终会浮现。
第一块真正棘手的“礁石”,出现在半年后的一次常规资源匹配周期中。
一个位于中亚、以传承古老毛毡技艺闻名的小型游牧社群,提交了一份“紧急状况救助”申请。他们所在的区域遭遇了罕见的极端暴风雪,大量牲畜死亡,赖以制作毛毡的原材料(特定品种的羊毛)供应几乎断绝,社群生存与技艺传承同时面临严重威胁。按照宪章规定,“紧急状况救助”拥有最高优先级,且评估标准更侧重于需求的真实性与紧迫性,而非申请者的常规“贡献积分”。
问题在于,同期申请的还有另一个项目——由奥古斯特“竹韵”与联盟内几位知名设计师联合发起的“丝路意象”大型巡回展。该项目计划宏大,旨在通过现代设计重新诠释丝绸之路上的传统工艺,预计将产生巨大的品牌曝光和市场影响力,能为联盟带来可观的“市场渠道提供”和“资金支持”类贡献积分。该项目己筹备多时,各项资源即将到位。
如果优先满足游牧社群的紧急需求,联盟需要调用原本预备给“丝路意象”项目的部分关键资源(包括一笔紧急采购特殊羊毛的资金和一个国际物流通道),这将导致巡展计划至少推迟半年,并可能影响奥古斯特及其他合作方的商业安排。
消息传出,联盟内部舆论哗然。
支持优先救助的一方,以阿琪娜和几位人类学家委员为代表,言辞激烈:“宪章的精神就是要保护那些最脆弱的文化火种!如果连生存都无法保障,技艺传承就是空谈!难道我们要为了一个光鲜的展览,眼睁睁看着一个古老社群和他们的技艺消失吗?”
而支持“丝路意象”项目的一方,则强调其长期价值:“这个巡展能极大提升联盟的整体影响力,吸引更多资源和人才,从长远看受益的是所有成员!为了一个偶然的灾害,打乱重大战略布局,是因小失大!况且,奥古斯特刚刚适应规则,此举可能会挫伤他们的积极性。”
双方各执一词,都将此视为对宪章核心价值的一次终极考验。压力最终传递到了沈清璃和联盟理事会的面前。
杜邦也再次联系了沈清璃,这一次,他的语气不再有之前的试探,而是带着一种商业领袖的冷静与锐利:“沈主席,我理解人道主义关怀。但‘丝路意象’项目涉及多方投入和严密的商业计划。推迟的损失,以及对我们合作伙伴信心的影响,是实实在在的。联盟的规则,是否意味着商业承诺和战略项目可以随时为‘紧急状况’让路?这其中的边界在哪里?”
这是一个沈清璃无法回避的问题。宪章虽然设立了“紧急状况”条款,但并未明确定义其与重大战略项目冲突时的优先权边界。这块“礁石”,恰恰暴露了规则设计中未能完全覆盖的模糊地带。
沈清璃没有立刻做出决定。她首先要求秘书处以最快速度核实游牧社区灾情的严重程度和紧急需求的细节;同时,她与“丝路意象”项目组及奥古斯特团队召开紧急会议,坦诚告知面临的困境,共同评估项目推迟的确切影响和可能的补救方案。
核实结果确认了游牧社群情况的极端严峻性,不仅原材料断绝,部分老匠人因严寒患病,技艺传承线濒临断裂。而“丝路意象”项目方,尽管对推迟表示失望和理解,但也承认,完全取消对联盟声誉和成员士气的打击将更大。
在联盟理事会的紧急会议上,争论依旧激烈。沈清璃聆听了所有意见后,缓缓开口:
“诸位,我们现在面临的,不是‘文化’与‘商业’孰轻孰重的简单选择,而是在两条都对联盟至关重要的航道上,如何规避眼前最危险的礁石。”她的声音清晰而沉着,“游牧社群的困境,关乎生存与文化基因的存续,这是联盟存在的根本底线,不容失守。而‘丝路意象’项目,关乎联盟的发展动能与信誉,同样至关重要。”
她提出了一个打破僵局的方案:
一、立即启动最高级别响应,调用一切可用资源,优先满足游牧社群的紧急生存与技艺抢救需求,这是不容妥协的底线。
二、同时,联盟理事会授权成立一个特别工作组,由沈清璃亲自牵头,与“丝路意象”项目所有合作方重新谈判,调整项目时间表,并动用联盟部分战略储备资金,对因推迟造成的部分首接损失进行适当补偿,尽全力保住项目。
三、立即启动宪章条款的补充解释程序,由宪章委员会尽快对“紧急状况”与重大战略项目的优先权界定做出更细致的补充规定,避免未来类似情况再次发生。
这个方案,既坚守了保护文化根基的底线,也展现了维护商业合作信誉的努力,更着眼于制度的长远完善。
经过艰难的说服和磋商,理事会最终通过了这一方案。
当救援物资和专家队伍迅速抵达中亚那个遭受风雪侵袭的游牧社群时,当沈清璃与杜邦及项目各方代表坐在谈判桌前,逐条梳理调整方案和补偿细节时,联盟内部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意识到前路艰难,却又不得不携手共度的凝重。
霍凛在事后对沈清璃说:“你这次没有单纯地‘分水’,而是在尝试‘疏浚河道’。”
沈清璃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城市的灯火:“河床上的礁石,光靠规则图纸是发现不了的,只有在河水真正流过时才会显露。我们能做的,就是每一次遇到礁石,都想办法把它撬动,或者绕开,让河道变得更通畅一点。”
她知道,这块礁石被暂时应对过去了,但联盟这条河流的前方,必然还有更多未知的险阻。唯一的安慰是,经过这次考验,联盟这艘航船,以及船上的所有人,似乎都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们正共同航行在一片充满挑战,却也充满希望的新水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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