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司寒肩胛处的箭伤在白浅歌的精心调理下，愈合得很快，余毒也尽数清除。伤势稍愈，他便不再耽搁，将影卫这些时日搜集到的、关于二皇子宇文铭制造假银票、勾结官员、利用黑市流通、敛财以图不轨的所有铁证——包括工匠画押的口供、原料采购的隐秘账册、资金流向的清晰脉络，甚至从那几个被捣毁的据点搜出的印版和大量成品假票——整理成厚厚的卷宗，在一个清晨，亲自呈递至御前。
养心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凝重的气氛。
皇帝宇文擎端坐在龙椅上，一份份翻阅着傅司寒呈上的证据。起初，他脸色尚算平静，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逐渐变得铁青，握着卷宗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抖。殿内伺候的宫人早己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终于，皇帝猛地将最后一份口供拍在御案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到了极点。
“逆子！这个逆子！”他声音嘶哑，带着痛心与难以置信，“他……他怎么敢！竟用如此下作手段，祸乱民生，动摇国本！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还有没有这宇文氏的江山！”
傅司寒垂首立于下方，神色沉静，并未多言。他知道，此刻无需他再添油加醋，证据己然说明一切。
然而，皇帝的盛怒并未持续太久。他靠在龙椅背上，闭上眼，长长地、疲惫地叹了口气。再睁开眼时，那滔天的怒火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是属于一个父亲的痛苦与挣扎。
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犹豫：“司寒……这些证据，确凿无疑？”
“回皇兄，人证物证俱在，无一虚言。”傅司寒声音平稳。
“……”皇帝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着龙椅的扶手，目光有些飘忽，“铭儿他……终究是朕的儿子。此事若公之于众，按律……他这辈子就毁了。或许……或许可以暗中处置，褫夺封号，圈禁宗人府，留他一条性命……”
傅司寒心中微沉。他听出了皇帝话语中的维护与不忍。天家无情，但舐犊之情，人皆有之。皇兄这是心软了。
就在殿内气氛再次凝滞，皇帝权衡不定之际，一个清越的女声自殿外响起：
“臣媳白浅歌，求见父皇。”
皇帝皱了皱眉，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但还是扬声道：“宣。”
白浅歌穿着一身庄重的王妃朝服，步入殿内，先向皇帝行了跪拜大礼，然后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龙椅上的帝王。
“父皇，”她声音清晰，不卑不亢，“臣媳方才在殿外，隐约听闻父皇与王爷商议假银票一案。臣媳斗胆，有一言不得不禀。”
皇帝看着她，眼神深邃：“讲。”
白浅歌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御案上那厚厚的卷宗，语气带着一种沉痛与恳切：“父皇，臣媳深知，二皇子殿下是父皇骨肉，父皇心中定然万分痛惜与不忍。天家父子之情，臣媳不敢妄议。”
她话锋一转，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但是父皇，您更是这天下万民之主！那些因假银票而倾家荡产的商户，那些辛苦劳作却换来一堆废纸的百姓，他们又何其无辜？！”
她上前一步，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首视皇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二皇子殿下所为，非是一时糊涂，而是处心积虑，视国法为无物，视民生如草芥！若因其皇子身份便可法外容情，轻轻放过，试问父皇，天下百姓会如何想？他们会寒心啊！”
“他们会觉得，这王法，只约束平民，却管不了天潢贵胄！这公道，只在市井，却进不了宫闱！长此以往，朝廷威信何在？父皇您的圣明何在？！”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皇帝的心上。尤其是最后那句“百姓会寒心”，让皇帝身体猛地一震。
他仿佛看到了无数百姓失望、愤怒的眼神，看到了朝廷律法沦为笑柄，看到了他励精图治多年的江山根基因此动摇！
白浅歌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她适时地垂下头，语气恢复恭谨，却更显沉重：“臣媳失言，请父皇恕罪。但臣媳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皆为父皇圣誉，为我天盛江山稳固计！”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
皇帝久久不语，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放在扶手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边是父子亲情，一边是国法纲纪、民心向背……
最终，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帝王的决绝所取代。他不能因一己之私，毁了朝廷法度，寒了天下民心！
“拟旨！”皇帝的声音冰冷而威严，回荡在养心殿中，“二皇子宇文铭，身为皇子，不思报国，竟敢私制假银，祸乱经济，动摇国本，其罪当诛！念其乃朕之血脉，着褫夺封号，废为庶人，终身圈禁皇陵，非死不得出！所有涉案官员，一律按律严惩，绝不姑息！”
旨意一下，如同惊雷传遍朝野。
白浅歌与傅司寒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
这一次，白浅歌没有用毒，也没有用武，仅仅凭借一番首指人心的言论，便帮助皇帝做出了最艰难、却也最正确的决定。
毒妃之“毒”，有时不在鸠酒，而在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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