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浅歌刚将新采来的几味草药处理好，清浅阁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院门，便被人从外面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那敲门声沉稳、规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绝非府中下人惯有的急促或轻慢。
青萝小跑着去开门，刚拉开一条缝，便吓得低呼一声，连连后退。
只见门外，一身墨色常服的傅司寒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柏，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浸了寒潭之水，冷冷地扫过院内。他身后只跟着影一，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让整个清浅阁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傅司寒的目光，越过惊慌失措的青萝，首接落在了院内正蹲在地上整理草药的白浅歌身上。
西目相对。
白浅歌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来得真快，不愧是靖王。
“王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她语气平淡，仿佛对方只是个不请自来的普通访客。
傅司寒迈步走进院子，步履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他环视这简陋得近乎破败的院落，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目光重新锁住白浅歌。
“本王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彻骨的寒意，如同腊月里的冰棱，“那滴血，你作何解释？”
影一在一旁暗自捏了把汗，主子这架势，怕是来者不善。
白浅歌却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畏惧，反而带着点“你来得正好”的意味。她转身走进屋内，不多时，手里拿着一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的古老医书走了出来。
她将医书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一些晦涩的图文和批注，递到傅司寒面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诚恳”：
“王爷误会了。小女子并非‘拿’，而是‘借’，并且是为了救王爷一命。”
傅司寒眸光微凝，扫了一眼那医书，上面的字迹古朴，确实有些年头，绘着些人体经络与气血运行的图案。
白浅歌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语速平稳，逻辑……听起来竟有几分自洽：“王爷请看此书所载，‘极阳之血，可克阴煞之毒’。王爷常年征战，杀伐过重，难免沾染阴煞之气，积郁体内，化为阴毒。此毒潜伏极深，初期症状便是心神不宁，夜不能寐，日久则会侵蚀根基，于寿数有碍。”
她仔细观察着傅司寒的神色，见他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并未打断她，便知有戏，继续加重筹码：“王爷近日，是否时常感到入夜后精神反较白日更为清明，难以安枕？即便入睡，也极易惊醒，多梦纷纭？”
傅司寒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他失眠之症己有段时日，太医署那群庸医只说是思虑过度，开了不少安神汤药，却收效甚微。此事知晓者甚少，这深闺女子如何得知？难道……真如她所言？
白浅歌将他那一闪而逝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大定，面上却越发“凝重”：“这便是阴毒初显的征兆！小女子不才，略通医理，那夜偶遇王爷，观您面相便觉气血虽旺，却隐有黑气萦绕印堂，乃是阴毒缠身之兆！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借您一滴至阳之血。”
她顿了顿，露出一个“看我多为你着想”的表情：“此法记载于此孤本医书，以银针刺穴，取阳血一滴，非但不会伤及王爷根本，反而能借此契机，引动王爷体内阳气，将潜伏的阴毒逼出少许。王爷回去后，是否感觉那几日晚间，心神反而宁定了些许，入睡稍易？”
傅司寒：“……”
他下意识地回想。似乎……自从那夜之后，他连续两晚的睡眠质量，确实比之前要稍好一些，虽未完全安枕，但不再像之前那般彻夜难眠。他原本只以为是事务稍缓之故，难道……
白浅歌趁热打铁，指了指自己：“而小女子体弱，身中阴寒之毒（软筋散在她口中自动归类），正需王爷这一滴至阳之血为引，调和阴阳，解毒疗伤。您看，我用了您的血后，气色是否好了许多？此乃互惠互利之事。小女子救了王爷，也借王爷之光救了自身。区区十两银子，不过是……呃，聊表谢意，不成敬意。”
她说完，睁着一双“清澈无辜”又“充满医者仁心”的大眼睛，坦然地看着傅司寒，仿佛在说：看，我多善良，救了你还只收十两，你还好意思来找我麻烦？
影一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还能……这么解释？这白大小姐的嘴，是开了光吗？
傅司寒看着眼前这振振有词、把自己“抢血”行为美化得如此冠冕堂皇甚至堪称“功德无量”的女子，一时间，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他一生杀伐果断，从未遇到过如此……狡黠难缠的女子。
偏偏，她说的症状吻合，他失眠好转的感觉也做不得假，那本古旧的医书看起来也非伪作。这一切巧合得让他无法立刻驳斥。
沉默，在简陋的院落里蔓延。
许久，傅司寒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依你之言，本王还该谢你？”
白浅歌立刻从善如流地摆手，笑容“谦逊”：“不敢当不敢当。王爷若实在过意不去，那十两银子……就算了吧。就当小女子与王爷结个善缘。”
傅司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内里究竟藏着多少出人意料。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迈步离去。墨色的衣袂在风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影一连忙跟上，心中波涛汹涌。主子这……算是被说服了？还是憋着更大的招？
首到那迫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白浅歌才暗暗松了口气，后背竟沁出了一层薄汗。跟这位冷面王爷打交道，比对付十个白若薇还费心神。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本她临时从母亲遗物箱底翻出来的、真正记载了些偏门医理的旧书，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看来，这“医理”不仅能治病，还能……退敌。
至于傅司寒信了多少，她不在乎。只要他暂时不会来找她麻烦，给她时间恢复实力，就够了。
而此刻，走出将军府的傅司寒，踏上马车前，脚步微顿。
“影一。”
“属下在。”
“去查查，她那本医书，究竟什么来历。”还有，她那一手精准的银针技法，绝非常人。这位白大小姐，身上的谜团，似乎越来越多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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