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签订的次日清晨，鬼经楼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沈炼，城隍司南曹主簿，如今挂着“技术监察”的头衔，带着两名随从，在一队阴兵的护送下，准时出现在了鬼经楼门口。他一身剪裁得体的官袍，面容白净，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栋焕然一新的建筑。
“沈主簿，一路辛苦。”陈序早己等候在大厅，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热情与礼貌，“馆内条件简陋，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陈馆长客气了。”沈炼拱手回礼，姿态放得很低，“奉巡检大人之命，前来学习贵楼先进的管理经验，以便日后在城隍司内部推广。叨扰之处，还请馆长莫怪。”
一番标准的官场客套后，沈炼正式入驻。陈序为他安排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位置就在馆长办公室的斜对面，可以清楚地看到陈序的日常进出，却又被大厅的承重柱巧妙地遮挡了部分首接观察内部的视线。
沈炼并未立刻开始他的“监察”工作。他先是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像个真正的学者一样，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办公文书。但他敏锐的感知早己铺开，耳朵捕捉着鬼经楼内每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效率”。
鬼经楼的运作，与他想象中任何一个阴司机构都截然不同。没有鬼差的喧哗，没有官僚的拖沓。他看到一个没有头颅的将军，手持一块刻着奇怪符号的木板（KPI考核板），正在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每个安保鬼卒的岗位；他看到一群青面獠牙的恶鬼，正围着一个巨大的沙盘，激烈地讨论着什么“物流路径优化”；他还看到几个墨水精，抱着一摞摞标准化的“SOP流程手册”，在各个部门间穿梭，指导新来的鬼魂如何快速上岗。
一切都像一台被精密调校过的机器，高效、有序，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性化的美感。这种感觉让沈炼很不舒服，他习惯了依靠人情、关系和潜规则来撬动信息的官场生态，在这里却感觉无从下手。
下午，沈炼开始了第一次试探。他以“熟悉业务”为名，来到了负责契约修复的“装裱部”。这里的负责人是一只上了年纪的画皮鬼，正戴着一副老花镜，小心翼翼地用一种特制的胶水修复着一卷破损的契约。
“老师傅手艺精湛啊。”沈炼笑着凑过去，状似无意地问道：“我听说鬼经楼的核心技术，就在于这修复契约的墨水和胶水配方。不知老师傅可否为我解惑一二？这胶水，似乎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魂力波动。”
画皮鬼头也不抬，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块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几行大字：
【装裱部核心工作区域保密条例】
第一条：非本部人员，未经许可不得入内。
第二条：严禁打听、讨论与本职工作无关的技术细节。
第三条：所有核心材料（墨、胶、纸）均为涉密物品，其配方、用量、来源皆属“甲级机密”。
……
画皮鬼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嘶哑：“沈大人，不是小的不说，是规矩不让说。您看这墙上，馆长亲手写的规矩。第三条写得明明白白，这胶水是‘甲级机密’。啥叫甲级机密？俺也不懂，俺只知道，俺要是多说一个字，这个月的奖金就没了，下个季度的‘优秀员工’也评不上了。”
沈炼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堂堂城隍司主簿，竟被一个底层的鬼魂用一种他完全听不懂的“规矩”给顶了回来。奖金？优秀员工？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不死心，又转向另一个正在裁切纸张的敲门鬼，问道：“这位小哥，我看你们用的纸张也颇为不凡，似乎能更好地承载魂力，这……”
敲门鬼“咚咚”地敲了两下手中的裁纸刀，瓮声瓮气地回答：“大人，俺是负责裁纸的，不负责造纸。SOP手册上说了，干好自己分内事，不问、不说、不想分外事。您要问造纸的事，得去找研发部。不过研发部在三楼，门口有无头将军的亲卫守着，您得有馆长的手令才能进去。”
一连碰了两个软钉子，沈炼心中惊疑不定。这鬼经楼的防备之心，远超他的想象。这不是那种靠忠诚和恐吓建立的防线，而是一种……一种深入骨髓的“流程化”防线。每个鬼魂都像一个螺丝钉，只在自己的位置上运转，对其他部分一无所知。这种结构，让他引以为傲的渗透和策反手段，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使不出。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着窗外井然有序的鬼经楼，第一次感觉到，左巡检交代的这个任务，或许比他想象中要棘手得多。那个年轻的馆长陈序，到底是用什么方法，给这群乌合之众般的鬼魂，灌输了如此古怪却又如此有效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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