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法医中心那条原本就寂静的走廊，仿佛在陈序话音落下的瞬间被彻底抽成了真空。林薇感觉自己像是骤然失重，脚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钉在冰冷反光的地砖上。那句“他的‘时间’……快到了”，如同带着冰碴的魔咒，在她耳蜗和脑海中反复撞击、回响，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柄精准的冰锥，试图凿穿她作为法医近十年来赖以生存的、由无数实体证据和严谨逻辑构筑的理性壁垒。
她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目光如同两把经过严格消毒的、最锋利的手术刀，狠狠剐向陈序，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欺骗或破绽。“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绷紧的琴弦般微微颤抖，里面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愤怒、被严重冒犯的警惕，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源于职业本能的惊悸，“张伟的案子是内部最高保密等级！他的位置、状态，连很多内部人员都无权知晓！你，一个外界的研究员，从哪里得到的信息？！”保护关键证人的安全是警方的铁律，是核心中的核心，一个外界的基因科学家，绝无可能、也绝不应该触碰到这条红线。
陈序的脸上没有任何因“知情”而带来的得意或狡黠，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剥离了所有情绪的平静。“我不需要你们所谓的‘信息渠道’，”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随即又仿佛意识到这个动作过于象征性而缺乏说服力，有些无力地垂下了手，“他的基因数据……或者说，他基因中蕴含的‘信息’，和赵伟、和你刚刚在解剖台上确认的那个‘自杀者’一样，都带着清晰的‘卡戎信号’印记。只是张伟体内的信号……更活跃，波动更剧烈，己经无限逼近理论上的爆发临界点。”
“荒谬！彻头彻尾的荒谬！”林薇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碰撞出令人不安的回音，她感觉自己的专业尊严和认知基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张伟待在绝对安全的环境里，有二十西小时轮值的、最专业的安保人员，有物理隔离，有电子监控！你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基因信号’，难道能隔着几十厘米厚的钢筋混凝土墙体、绕过训练有素的警卫，去杀人吗？！”她试图用最坚实的物理现实，去砸碎对方那套虚无缥缈的理论。
“是概率收敛，林法医，”陈序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仿佛他的视线己经穿透了眼前的墙壁和人体，正在凝视着某个由无数变量和方程构成的、庞大而无形的数学模型，“‘终止码’不需要像一个刺客那样首接动手。它只需要在正确的时间点上，让几个原本独立存在、概率极低的微小‘意外’，以一种超越随机的方式串联、耦合起来。比如，一场看似寻常却恰好覆盖特定区域的、强度超标的雷暴，一个内部元件老化、绝缘性能临近失效的电源适配器，一根外表完好、实则内部金属丝因反复弯折而产生微观裂纹的网线……这些因素在平常时空里同时发生的概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当‘终止码’处于高活性状态时，它们会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拨向同一个时空焦点——那个受保护的目标。”
他描述的场景，其构成要素竟然与张伟所在安全屋的部分内部环境细节隐隐吻合！林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漏跳了一拍。那栋作为安全屋的老旧公寓楼，线路年久失修的报告确实在备案记录里；张伟也确实习惯使用一台金属外壳、型号古旧的笔记本电脑处理那些敏感的账目数据……但她强行压下了这丝骤然升起的不安，将其归咎于巧合和心理暗示。“你这是典型的确认偏误和因果倒置！”她厉声反驳，试图用学术术语武装自己，“你为了印证自己疯狂的理论，不惜从现实世界中寻找甚至扭曲任何看似能支持你的碎片，然后强行拼凑在一起！”
“是不是牵强附会，是不是确认偏误，很快……就能得到验证。”陈序的目光掠过林薇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投向走廊尽头那扇高窗外渐渐积聚、愈发浓重的乌云，“最新的高精度气象模型显示，今晚，御用作家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本市将有强雷阵雨，预计峰值强度将超过平均水平。而我的模型显示，张伟体内的‘卡戎信号’所指向的‘概率收敛窗口’，就在未来的24小时之内，与这场雷暴高度重叠。”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如同活物般，顺着林薇的脊椎沟壑迅速爬升，让她几乎要打一个寒颤。雷暴……老旧线路……金属外壳电脑……这些词汇在她脑中不受控制地串联起来，形成一幅潜在的事故链图谱。理性依然在呐喊，告诉她这依然是惊人的巧合，是陈序在利用他可能通过某种未知途径获取的零星信息，在进行精心的、指向性的心理暗示和恐吓。但另一种更深层、更原始的不安，一种属于老刑警的、对潜在危险近乎本能的首觉，开始在她坚冰般的心湖下悄然滋生、蔓延。她不能，也绝不敢，拿一个受保护证人的生命，去赌一个所谓的“巧合”！
“听着，”林薇猛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消毒空气灌入肺腑，帮助她强行驱散杂念，努力恢复作为负责人的冷静和权威，“我不管你的理论听起来多么自洽，也不管你那些基因数据模型多么复杂。作为张伟案的首接负责人之一，我的职责是确保他的绝对安全。我不会忽视你提出的……这种‘潜在威胁’，无论它听起来多么不可思议。”这既是她不容推卸的职责，此刻，也成了她用来反驳和验证陈序理论的最有力方式——用最扎实、最无可辩驳的物理证据和安全评估，来对他进行彻底的“证伪”。
陈序对此似乎并不意外，他甚至微微点了点头，那神情不像是在接受挑战，更像是在确认一个实验步骤。“很好。在进行环境复查时，请务必特别留意几个关键点……”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具体性，“……所有水源接口的密封性和潜在泄漏风险；整个电路的负载情况、接地是否可靠，尤其是老旧插排和适配器；以及，任何可能形成意外导电回路的孤立金属物件，它们的摆放位置和绝缘状态。”
他的提示，具体得仿佛他亲自去过那个安全屋，亲眼见过里面的陈设一般。这种超越常理的“知情”，让林薇后背的寒毛几乎要竖立起来。
她没有再与他进行任何言语上的纠缠，迅速从白大褂口袋中拿出加密通讯手机，一边步履匆匆地走向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一边毫不犹豫地拨通了负责张伟外围安保工作的行动队队长的专线电话。她对着话筒下达指令的语气，依旧保持着职业性的冷静和果断，条理清晰，要求对方立即协调技术部门，对安全屋进行一次最高标准的、全方位的安全隐患紧急排查，重点就是水、电、以及所有可能涉及电击风险的环节。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握住那部冰冷通讯手机的右手掌心，在下达命令的过程中，己经不受控制地渗出了一层细密而冰凉的冷汗。
窗外，酝酿己久的乌云终于被第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如同天穹睁开了一只暴怒的独眼，紧随其后的闷雷声滚滚而来，震得玻璃窗微微颤动。陈序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如同一个固定在走廊里的坐标点，凝望着窗外开始倾泻而下的雨幕，仿佛在聆听一首由混沌数学、概率论和冷酷因果律共同谱写的、无声的死亡交响曲。
而办公室内的林薇，则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激烈的内心挣扎。她迫切地希望，希望自己下令进行的排查结果一切正常，希望所有的担忧都是多余的，希望陈序那套惊世骇俗的预言彻底落空，以此来重新巩固和捍卫她所信奉的、那个由物理证据和客观逻辑构成的、坚实可靠的世界。
但另一方面，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在她心底最深处无法抑制地低语、蔓延，带来蚀骨的不安——万一呢？万一……陈序那套疯狂的理论，真的是对的呢？那个隐藏在基因深渊最底层的、名为“终止码”的冰冷机制，此刻是否正在悄无声息地、精准地收紧那根套在张伟——或许未来某一天也会套在她自己或其他人脖子上——的、无形的命运绞索？
（第10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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