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黑色SUV如同离弦的箭，驶离了依旧喧嚣的市区。窗外的景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快速切换着滤镜，从繁华规整的摩天楼群，逐渐过渡到色调灰暗、布局杂乱的城郊结合部，最终彻底沉入一片被遗忘般的荒凉之中。那栋作为安全屋的旧公寓楼，如同一个饱经风霜、被时代抛弃的孤独哨兵，顽强而落寞地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穹之下。墙体上雨水冲刷留下的深色污迹与斑驳脱落的墙皮交织成一片，几处空洞的窗口被粗糙的木板交叉封死，仿佛拒绝着外界所有的窥探。
尽管内心依然顽固地将陈序那套关于“终止码”和“概率收敛”的警告归为近乎荒谬的无稽之谈，但多年刀尖行走的刑侦生涯所锤炼出的、近乎本能的警觉，像一根淬了毒的细刺，深深扎入她的意识深处，带来持续而隐秘的不安。这不安驱使着她，必须亲自再来一趟，用自己双眼的审视，来确认这片被划定出的“安全区”的绝对稳固。
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水泥路面，溅起浑浊的小小水花。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腥气，混合着远处露天垃圾堆放点隐隐传来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她将车停在一个既能俯瞰公寓楼入口、又便于迅速撤离的位置，没有立即下车，而是习惯性地、如同扫描仪般冷静地扫视着西周环境。视野开阔，几乎没有狙击点；出入口单一，易于布控和封锁。从纯粹的安全屋选址标准来看，这里的地理位置几乎无可挑剔。
安全屋的静谧假象
推开那扇沉重的、漆皮剥落的单元门，一股陈旧的灰尘味混合着过于浓烈的、试图掩盖一切的消毒水气息，形成一种古怪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楼道里的声控灯反应迟钝，脚步落下后，需要等待令人心焦的片刻，它们才像极不情愿般，懒洋洋地亮起昏黄黯淡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阴影。她一步步走上通往顶层的楼梯，皮鞋后跟敲击在粗糙水泥台阶上的声音，在异常空旷、寂静的楼梯间里被放大，产生清晰而孤独的回响，仿佛每一步都在叩问着这片死寂。
负责现场安保的技术队同事刚完成又一次全面巡检。“林姐，一切正常。”一名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年轻技术员将一份打印出来的检测报告递到她手中，语气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所有门窗加固点完好，应力传感器和红外报警系统灵敏度测试全部通过，阈值稳定。至于电路，”他特意加重了语气，显然知道林薇之前的特别叮嘱，“包括那几段标记为‘老化待更换’的线路，我们都用高精度仪器重新排查过了，绝缘电阻值全部在安全范围内，绝对没有漏电或短路的潜在风险。”报告纸页上，密密麻麻的表格和曲线图冰冷而客观，像一面坚实的盾牌，试图彻底驱散所有基于“首觉”或“荒谬理论”而产生的不安。
林薇点了点头，指尖划过报告纸上冰凉的打印墨迹，然后推开了安全屋那扇加装了内衬钢板的房门。
客厅里，光线比楼道更加昏暗。证人张伟正局促地坐在一张旧沙发的最边缘，那沙发表面的人造皮革己经磨损严重，多处开裂，露出下面暗黄色的海绵填充物。他面前那张摇摇晃晃的木桌上，摆放着一台银灰色、外壳厚重、设计风格明显属于上一个时代的老式笔记本电脑，厚重的电源适配器像一只疲惫的甲虫，趴在旁边的插座上。听到开门声，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脸上迅速挤出一种过分热情而显得极不自然的笑容，苍白的皮肤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一层不健康的油光。
“林……林警官，您……您又亲自来了？太……太辛苦了！您放心，我很好，这里……这里很安全，非常安全。”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神经质的颤抖，双手下意识地反复搓动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林薇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他，如同探照灯般细致而冷静地扫过整个房间。家具简单到近乎简陋，为数不多的物品摆放得异常整齐，地面也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一切看起来都处于严密的、无懈可击的控制之下，井然有序，符合一个标准安全屋应有的所有物理标准。
她的视线最终投向窗外。天色愈发阴沉可怖，铅灰色的云层如同浸透了污水的棉絮，低低地压下来，仿佛紧贴着对面楼顶的天线。远处的天际线己被翻滚涌动、墨汁般的乌云彻底吞噬。天气预报说傍晚有强雷阵雨，此刻，空气闷热凝滞得如同一块湿重肮脏的破布，紧紧包裹着周围的一切，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费力，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黏腻的阻力。
她走到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凉的玻璃，望着远处那片正在不断堆积、酝酿着毁灭性能量的乌云。陈序那张布满血丝、疲惫不堪却又异常坚定、甚至带着某种殉道者光芒的脸，和他那沙哑得如同破碎风箱般的声音——“他的‘时间’……快到了”——不合时宜地、无比清晰地再次浮现在她脑海，挥之不去。心头那丝因这荒谬警告而悄然升起的不安，似乎也被这窗外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山雨欲来的空气，悄悄地、无可抑制地放大了。
理性的壁垒与潜流的暗涌
“只是例行的强化检查。”林薇转过身，语气刻意保持着一贯的平稳和冷静，像是在说服明显紧张的张伟，也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那颗正被莫名焦虑啃噬的内心，“最近天气变化剧烈，极端天气频发，确保万无一失是我们的首要职责。”她在张伟对面的那张旧沙发上坐下，身体重量压上去时，沙发内部老旧的弹簧发出一阵细微而痛苦的呻吟声。“在这里还习惯吗？”她问道，目光却再次落在那台老式笔记本电脑上。
“习惯，习惯。”张伟忙不迭地点头，像小鸡啄米，但他的眼神却有些飘忽，不敢与林薇对视，时不时地瞟向窗外阴沉的天色，“就是……有点闷。不能出门，连窗口都不能久待，只能……只能对着这台老掉牙的电脑。”他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笔记本，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僵硬，“幸好……还有些之前的账目数据需要核对，打发打发时间，不然……这日子真难熬。”他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在笔记本电脑冰凉的金属外壳上反复着，仿佛那能给他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安全第一。”林薇简短地回答，声音里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她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再次牢牢锁定了那台老式笔记本电脑。厚重的金属机身，独立粗壮的电源适配器线缆像一条僵死的蛇，盘绕在桌角。技术报告上白纸黑字写着“电路安全”……但“金属外壳”、“老旧设备”、“外部电源”这些词汇，与陈序那句具体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关于“传导电流的金属物件”的警告，在她脑中不受控制地、微妙而顽固地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充满恶意的联想。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从心底深处莫名滋生、并且不断蔓延的焦躁感。证据，一切都要讲证据。这里的每一道防线，每一台设备，每一个监控探头，都是物理存在的、可以被反复检验和验证的。而陈序的理论，无论听起来多么自洽，终究是虚无缥缈的，建立在所谓的“基因信号”和“概率收敛”这些空中楼阁之上，在她所信奉的、由坚实物理证据构筑的现实世界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然而，当她起身告辞，再次独自一人走过那条光线昏暗、弥漫着陈旧气味的楼道时，窗外天空仿佛积蓄到了极限，猛地划过一道惨白刺目、撕裂苍穹的无声闪电，瞬间将破败的走廊映照得如同曝光过度的底片，一切细节无所遁形。紧接着，是滚雷由远及近、沉闷而充满威胁的轰响，如同巨兽在云层之上咆哮。
风暴，真的要来了。
背后的安全屋门扉紧闭，看似坚不可摧，将所有潜在的危险都隔绝在外。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压抑感，却比来时更加汹涌地席卷而来，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理性的壁垒依然坚固地矗立着，但怀疑与不安的潜流，己然悄然漫过了她自以为坚实的心防。
这不仅是天气意义上风暴席卷而来的前夕，更是一场关乎真相与认知、既定物理规律与未知恐怖猜想相互碰撞前的、令人窒息的短暂死寂。
（第12章 完）
(http://www.220book.com/book/WXCZ/)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