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薇堪称艺术般的精密策划与掩护下,陈序完成了一次近乎完美的“人间蒸发”。行动方案精确到了秒级,每一个环节都如同精密的齿轮般咬合。他们利用了晚高峰汹涌的车流作为天然屏障,那是一片由钢铁、尾气和无数陌生面孔构成的移动迷宫。在预设的几个关键路口,林薇的团队释放了短暂但有效的定向电磁干扰信号,如同在监控系统的“视觉神经”上制造了精准的毫秒级“眨眼”,恰到好处地抹去了目标车辆的短暂踪迹。同时,一次精心安排的、针对那辆幽灵般“乌鸦”监视车所在街区的市政地下管道“紧急维修”,恰到好处地制造了局部交通管制和物理视线遮挡,形成了一小片临时的信息盲区。
陈序驾驶着一辆毫不起眼、车牌经过特殊技术伪装的灰色轿车,如同水滴汇入浑浊湍急的河流,在庞大的城市血管网络中迂回穿梭了数小时。他遵循着林薇的远程指令,不断变换路线,反复确认摆脱了任何可能的尾巴,精神始终高度紧绷,如同在雷区跳舞。最终,当确认安全后,他才猛踩油门,驶离了灯火通明、如同巨大星云般喧嚣不息的都市核心圈,一头扎进了远郊山区那沉甸甸、仿佛能吸收一切声音的浓稠夜幕里。
城市的喧嚣与光污染被迅速甩在身后,如同退潮般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盘山公路令人心悸的寂静,以及道路两旁如同墨汁泼洒、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车灯的光柱如同两把脆弱的光剑,只能勉强切开前方一小片不断扭曲变化的柏油路面,两侧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和影影绰绰的树林,仿佛正驶向一个未知的、贪婪吞噬光线的深渊。参天古木的巨大阴影如同沉默的鬼魅,接连不断地掠过车窗,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他摇下车窗一丝缝隙,冰冷而纯净的山风立刻涌入,带着泥土的腥气、腐烂落叶的醇厚味道,以及某种凛冽的、属于荒野的自由气息。
莫里斯教授的居所,如同其主人一样,刻意隐藏在一片人迹罕至的茂密林地最深处,几乎与自然融为一体。民用导航系统在此处早己失效,屏幕上只显示一片无意义的绿色斑块。陈序只能依靠林薇事先传输给他的、极其简略的方位坐标指示,以及自身那经过长期科学训练、对环境中微弱能量和物理场异常近乎本能的感知,在岔路众多的林间小道上谨慎前行。
当车头灯最终如同舞台追光般,勉强照亮那座匍匐在黑暗中的建筑轮廓时,它看起来仅仅是一座颇有年头、甚至显得有些破败的乡间别墅。粗糙的石墙基座上爬满了干枯的藤蔓,墙皮局部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砖石,木制窗棂也因风雨侵蚀而显得斑驳,整体与周围阴郁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毫不起眼,仿佛己被世界遗忘。
然而,陈序锐利的、习惯于寻找细节的目光,立刻捕捉到了那些隐藏在平凡表象下的、极不寻常的痕迹:低矮的、看似随意的木质围栏上,几乎与真正藤蔓完全融为一体的、伪装成藤蔓结节或枯枝的微型状态监测传感器,正以极其缓慢的节奏,闪烁着人类肉眼极难察觉的休眠状态红光;屋檐深深的阴影之下,几个看似粗糙简陋、无人问津的“鸟巢”内部,隐约藏着广角高清摄像头的特殊镜片,在特定角度下会闪过一丝非自然的反光;甚至,当他稍微靠近一些,就能隐约感觉到一种无形的、低频率的声波屏障在身体周围形成细微的、令人不快的空气扰动,这种次声波段的干扰会让靠近的生物(包括人类)下意识地产生轻微眩晕、恶心和不适感,从而不自觉地产生远离的念头。这里绝不是一个简单的避难所,而是一个被精心设计、武装到牙齿的、对外界充满高度警惕和敌意的科技堡垒。
按照事先商定的计划,陈序将灰色轿车停在距离别墅尚有一段距离的一个天然形成的岩石凹陷处,并小心翼翼地用随手折断的茂密橡树枝叶进行了伪装。林薇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冷静而清晰:“己就位,开始外围警戒。你有一小时的安全窗口,抓紧。”她如同一个彻底融入黑暗的守护者,将通过加密频道和预先布设的远程传感器网络,为他监视这片寂静山林的风吹草动。
陈序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试图平复因为紧张和未知而加速的心跳。他独自一人走下轿车,踏着地面上厚厚一层松软而潮湿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片死寂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一步步走向那扇厚重的、看似普通却蕴藏着未知的橡木门。
就在他刚刚抬起手,指尖还未触碰到那冰凉而粗糙的木制门板时,门楣上方一个巧妙伪装成老旧门灯罩的微型装置便悄然亮起一道微弱的、近乎幽蓝色的光芒。一道完全不可见的结构光光束快速而精准地扫过他的虹膜纹理和面部骨骼立体特征。寂静中,只听见门内部复杂的机械与电子混合锁具发出一连串轻微、迅速且充满技术感的“咔哒”声,仿佛是某种沉睡的机械巨兽被唤醒时骨骼的轻响。
厚重的橡木门带着沉甸甸的质量,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刚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门后站立着的,正是多年未见的莫里斯教授。他比陈序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学者形象苍老憔悴了太多,满头的银发不仅稀疏,而且显得有些凌乱,脸上深刻如同刀凿斧刻的皱纹里,仿佛填满了挥之不去的忧虑与过往的阴影。他穿着一件肘部己经严重磨损、露出底下毛线的旧咖色羊毛衫,身上散发着旧书页、陈年灰尘、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来自实验室的化学试剂混合的独特气味。但唯独那双透过厚重老花镜片看过来的眼睛,依旧如同两口经历了无数岁月洗礼的古井,深不见底,闪烁着历经沧桑后沉淀下的智慧冷光,以及一种难以化解的、深入骨髓的疲惫,还有一种……仿佛洞悉了太多可怕真相后的了然。
“进来吧,孩子。”莫里斯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仿佛很久未与人深入交谈的干涩感,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侧身让开了通路,门内泄出的光线十分昏暗,只能隐约看到门厅里堆满书籍、纸张和奇特仪器轮廓的混乱景象,仿佛一个被时间冻结的私人博物馆。“你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看来,外面的风雨,比我们预料的,还要急迫得多。”
陈序没有犹豫,迈步踏入这未知的领域。身后,那扇厚重的木门如同叹息般缓缓合拢,严丝合缝地将山林夜晚的寒意与远处可能存在的危险,暂时彻底隔绝在外。门内,是另一个充满故纸堆的尘埃、仪器指示灯的微光以及沉重秘密的世界,等待着他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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