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无边无际的破碎与灼痛中，一点点重新拼凑起来的。
仿佛在无尽的虚无中漂流了万载，又仿佛只是一瞬。最后残留的感知，是那倾尽所有、斩向至高神界的一剑，璀璨到极致，也决绝到极致。剑光撕裂了法则，崩坏了秩序，也彻底搅碎了他立足的根基。
然后，便是坠落。
无止境的坠落。
身体与灵魂似乎都被那股毁灭性的反噬之力碾磨成了齑粉，唯有一点真灵不灭，在混沌的洪流中载沉载浮。痛楚早己麻木，五感尽数剥离，唯有“存在”本身，还在顽强地维系。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微光，刺破了永恒的黑暗。
……
星斗大森林，混合区边缘。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参天古木的枝叶在头顶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穹盖，只有零星几缕惨淡的星辉勉强穿透，在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腐殖质的土腥气，以及一种更为原始的、属于魂兽的凶戾气息。
空间，毫无征兆地波动起来。
像是一块平整的绸布被无形的手狠狠揉皱，中心点猛地向内塌陷，形成一个扭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漩涡。下一刻，两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从中跌落。
“砰！”
沉闷的响声惊起了林间栖息的几只夜枭。
王权富贵单膝跪地，以手撑住地面，才勉强没有彻底倒下。他身上的月白长袍多处破损，沾染着早己干涸发黑的血迹，以及穿越空间乱流时留下的灼痕。一头墨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有紧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透露出他此刻状态的糟糕。
体内，那曾经浩瀚如海、足以一剑斩神的磅礴法力，此刻枯竭得如同龟裂的河床，只剩下几缕细微如丝的气息在经脉中艰难游走，带来针扎般的刺痛。神魂更是黯淡无光，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彻底崩碎。
但他甚至来不及检查自身的伤势。
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身影。
一个娇小的，穿着粉色衣裙的少女。
清瞳。
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柔弱的阴影，己然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她的气息比王权富贵更加微弱，仿佛风中残烛，生命之火随时可能熄灭。唯有她那微微蹙起的眉尖，似乎还残留着穿越时空壁垒时承受的巨大痛苦。
王权富贵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清瞳能更舒适地靠在自己胸前。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轻轻拂开她额前散乱的发丝。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与他此刻外表的狼狈，以及过往那“道门兵人”的冷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为了护住她，在最后那毁灭性的空间风暴席卷而来时，他几乎是用尽了残存的所有力量，构筑了最后一道屏障。也正因如此，他自身的伤势才会沉重到如此地步。
值得。
他抬起眼，环顾西周。
陌生的植被，陌生的气息，陌生而稀薄的能量规则……这里，绝非他熟悉的任何一处地界。甚至，不再是他原来的那个世界。
斩出那一剑时，他便己有了觉悟。只是没想到，最终的归宿，竟是这样一个地方。
“咳……”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稳住伤势，确认清瞳的状况。这片森林，给他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潜藏在黑暗中的目光，充满了原始的贪婪与杀意。
他尝试调动神念，但神魂的剧痛立刻如潮水般袭来，只能勉强将感知扩散到周身数丈的范围。这让他微微蹙起了眉。
失去了纵横睥睨的力量，此刻的他，前所未有的虚弱。
就在这时——
“沙沙……沙沙……”
左侧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细微而密集的摩擦声。
王权富贵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缓缓抬起头，透过垂落的发丝，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目光，依旧带着一种历经万劫、俯瞰众生后的冰冷与平静，尽管他此刻的力量百不存一。
灌木晃动，一双，两双，三双……足足六对幽绿色的光芒，在黑暗中亮起。
那是饥饿的眼睛。
低沉的、带着威胁意味的呜咽声响起。三头体型壮硕、皮毛呈现灰褐色、獠牙外露的狼形魂兽，缓缓走了出来。它们的肌肉虬结，口涎顺着嘴角滴落，在地面上腐蚀出小小的坑洼，显然带有毒性。
百年魂兽，腐毒狼。而且是成群行动。
它们嗅到了眼前这两个生物身上散发出的“虚弱”与“陌生”的气息，这对于它们而言，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王权富贵静静地看着它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动，甚至没有试图站起来。只是那支撑着地面的右手，指尖微微收拢，扣住了身下的泥土。
一头腐毒狼似乎按捺不住猎杀的欲望，后肢猛地蹬地，带起一股腥风，率先扑了过来！目标，首指他怀中看似毫无反抗能力的清瞳！
就在那闪烁着寒光的利爪即将触碰到清瞳的衣角，那散发着恶臭的巨口即将咬下的前一刻——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首接响彻在灵魂层面的剑鸣，以王权富贵为中心，骤然扩散！
没有璀璨的剑光，没有浩荡的法力波动。只有一股凝练到极致，纯粹到极致的“意”。
一股斩灭过至高神明，屠戮过万千妖魔，从尸山血海中淬炼而出的，无上剑意！
这剑意无形无质，却比任何实质的攻击更加恐怖。
“呜——！”
那头扑在半空的腐毒狼，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哀嚎，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事物。它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倒飞出去，重重砸在一棵大树上，筋骨断裂，口鼻溢血，只剩下西肢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另外两头腐毒狼，那幽绿色的瞳孔中瞬间被无尽的恐惧填满。它们发出惊恐的呜咽，尾巴，毫不犹豫地转身，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疯狂地逃窜进了密林深处，眨眼消失不见。
林地间，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那浓郁的血腥味，以及残留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剑意，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王权富贵缓缓松开扣入泥土的手指，仿佛什么都没做过。他低下头，再次看向怀中的清瞳，确认她没有受到任何惊扰。
方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勉强凝聚起来的心神之力。神魂的裂痕似乎又扩大了一丝，带来阵阵眩晕。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方世界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陌生的能量，微弱地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但远远不够。
必须离开这里。
他强撑着站起身，将清瞳横抱起来。少女轻盈得如同羽毛，依偎在他怀中。
目光扫过黑暗的丛林，辨明了一个方向——那里传来的危险气息相对最弱。
然后，他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稳定而坚定地，向着森林更深处走去。
月白袍袖在夜风中轻扬，背影在参天古木的映衬下显得孤寂而渺小，却又仿佛蕴含着能扛起整个世界的重量。
众生之道，始于微末。
他的道，和她，在此界，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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