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悄然而至，细密的雪花给米花町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装。波洛咖啡厅的玻璃窗上凝结着氤氲的水汽，将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朦胧。店内暖气开得很足，咖啡香气混合着黄油的甜香，营造出一种与外界寒冷截然相反的温暖氛围。
云疏雪坐在老位置，面前摊开的是一本关于日本古典文学的书，但她的目光却不时飘向窗外纷飞的雪花。自从中村弘树事件那晚之后，她与安室透之间似乎竖起了一道无形的界限。不是疏远，而是一种更加谨慎的默契。他依旧温和体贴，但她能感觉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中，那份保护性的审视加重了，仿佛在时刻确认她是否处于绝对安全的范围之内。
她也恪守着自己的承诺，不再轻易涉足任何可能带来风险的情境。每天规律地往返于学校、公寓和波洛，像一只谨慎的鸟，只在熟悉的枝头停留。
“天气冷，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安室透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旁边配着一小碟刚烤好的、点缀着糖霜的司康饼。他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谢谢。”云疏雪抬起头，接过茶杯，指尖感受到瓷壁传来的暖意。她注意到他今天穿着那件深蓝色的针织衫，衬得他肤色更白，少了几分吧台后的职业感，多了几分居家的柔和。
“雪好像越下越大了。”安室透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桌边，也望向窗外。他的侧脸在室内暖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眼神却有些悠远，仿佛透过雪幕看到了更深远的东西。
“嗯，今年的初雪来得挺早。”云疏雪轻声应和。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雪花无声飘落。
“这种天气，”安室透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容易让人想起一些……旧事。”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紫灰色的眼眸中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某种沉重的负担。
云疏雪的心微微一动。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与“过去”相关的话题，尽管依旧模糊。她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用眼神表示她在倾听。
安室透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唇角重新挂上温和的弧度：“抱歉，说了些无关的话。司康饼要趁热吃。”他指了指碟子，转身回到了吧台。
云疏雪小口吃着松软的司康饼，甜香在口中化开。她回味着他刚才那句话和那一闪而过的神情。旧事……是什么样的旧事，会让他在这样的雪天流露出那样的情绪？是与他的真实身份有关？还是与那些她无法触及的、黑暗的过去有关？
她知道，那道界限依然存在，他不会轻易跨越。但刚才那瞬间的流露，像是在厚重的帷幕上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让她窥见了他内心更深处的冰山一角。这让她感到一种酸涩的疼惜，也让她更加确信，自己愿意等待，愿意去理解帷幕之后那个完整的他。
傍晚时分，雪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云疏雪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安室透送她到门口，递给她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雪天路滑，带上这个。”他的动作自然，仿佛这只是店员对熟客的寻常关怀。
云疏雪接过伞，伞柄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谢谢。”她撑开伞，走入纷飞的雪中。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与伞下的微小空间形成鲜明对比。
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安室透还站在咖啡厅门口，灯光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清晰而挺拔。雪花落在他金色的发梢和肩头，他却浑然不觉，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见她回头，他微微颔首，抬手示意她继续前行。
那一刻，云疏雪忽然觉得，那道无形的界限，或许并非是为了隔绝，而是为了保护。他在界限的那一端，为她抵挡着风雪和暗流，只为让她能在界限的这一端，享有尽可能多的宁静与安然。
回公寓的路很短，她却走得很慢。雪花在伞面上积聚，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的心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填满，有因他守护而产生的安心，有对未知未来的隐隐担忧，更有一种逐渐清晰的、想要变得更加强大的决心——不是为了跨越界限，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他并肩站在风雪中，而不是永远被他护在身后。
回到家，她将伞小心地立在门边。窗台上，那盆薄荷在室内暖气的滋养下依然翠绿盎然。她轻轻触摸着冰凉的叶片，感受到一种顽强的生命力。
她打开速写本，新的一页上，她没有画具体的景物，而是用深浅不一的灰色和白色，渲染出一个雪夜的街景。画面中央，一盏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光晕下，有一个模糊却坚定的背影，正抬头望着远方飘落的雪花。而在光晕边缘的黑暗中，用极细的笔触勾勒出另一双凝视着灯光的眼睛。
她在画旁写下：
“雪落无声，界限如刃。
光晕虽暖，难照影深。
愿化微芒，映尔孤身。”
这一夜，雪持续下着，覆盖了米花町的街道和屋顶。云疏雪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心中一片澄澈。她知道，界限依然存在，风雪也不会停歇。但此刻，她心中那份因他而生的微光，己足以照亮前路，让她有勇气，在这片寂静的雪夜中，继续安静而坚定地走向那个光芒与阴影交织的未来。
（第五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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