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雪觉得，手机铃声有时候真能要人命。尤其是在你刚刚试图把某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摁回心底，想要假装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的时候。那尖锐的铃声像根针，轻易就刺破了她好不容易维持住的那点平静表象。
是父亲打来的。她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些：“爸，咋这个时候打电话？妈今天怎么样？”
“好了！好了！沐雪啊，你妈她……”父亲的声音隔着听筒传过来，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还有那么点儿她很久没听到过的扬眉吐气，“今天医生查房说，恢复得特别好，再过几天就能出院回家静养了！真是菩萨保佑，也是我闺女有本事啊！”
“有本事”这三个字，像块烧红的炭，烫得苏沐雪手心一缩。她含糊地应着：“那就好，那就好……你们别担心钱的事，安心养病最重要。”
“不担心！不担心了！”父亲的声调扬得更高了，“沐雪，你猜怎么着？你妈今天，非拉着我去了趟商场！用你寄回来的钱，买了条金项链！哎哟，那金灿灿的，吊坠是个福字儿，说是去去晦气，往后都是福气！”
电话那头似乎被抢了过去，换成了母亲略显虚弱，但透着无比满足和兴奋的声音：“雪啊，妈跟你说，那项链戴着可好看了！病房里隔壁床的李阿姨，还有那几个护士，见了都说好看，夸我有福气，生了个这么孝顺、这么有出息的闺女！” 背景音里还能隐约听到父亲在一旁附和：“是啊，都说咱家沐雪能干！”
苏沐雪握着手机，指甲下意识地掐进了掌心。她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个画面：医院病房里，午后的阳光照进来，母亲半靠在床头，脸色可能还有些苍白，但神情一定是骄傲的，举着那条新买的、明晃晃的金项链，向病友和护士们展示。而展示的核心，是她苏沐雪——“有出息”、“能干”、“孝顺”的女儿。
这每一个词，都像是一记软绵绵的耳光，扇在她脸上，不疼，却让她一阵阵头晕目眩。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妈你喜欢就好”，或者“身体刚好别乱花钱”，但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沾水的棉花，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母亲还在兴高采烈地继续：“雪啊，你那个老板，赵老板，真是个大好人！天大的好人！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要不是人家看重你，提前给你发了那么多工资，妈这条命……唉，咱家可得记着人家的恩情！你以后在公司，一定要好好干，给人家争气，可不能偷懒，不能辜负了人家对你的信任，知道吗？”
信任？恩情？好好干？
苏沐雪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想起兰亭会所那过于柔软的地毯，想起黄秘书那双评估货物般的眼睛，想起赵世明拍在她肩膀上那只温热、停留时间略长的手，想起那份薪水高得离谱、职责却模糊得像一团雾的“顾问合同”……这一切，在母亲充满感激和朴素道德观的描述里，被奇妙地转化成了一幅“伯乐识马”、“好人相助”、“女儿争气”的和谐图景。
这图景如此“正确”，如此符合父母那一辈人对“出息”和“报恩”的理解，以至于她任何想要解释真相的念头，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龌龊。她怎么能打破父母此刻的喜悦和安心？怎么能告诉他们，他们女儿得到的“赏识”，可能并不仅仅因为她的才华和学历？那条金项链的重量，哪里是区区几克黄金，那分明是压在她良心和未来之上的，一副用温情和孝道铸就的枷锁！
“妈……我知道的。”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你……你和爸放心，我会……会好好工作的。” 这话说得艰难，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从喉咙里划过去。
“哎！这就对啦！”母亲的声音充满了欣慰，“我闺女就是懂事！等你妈我出院了，戴着这项链去跳广场舞，让那些老姐妹们都瞧瞧！哦对了，钱还够花不？别亏待自己，爸妈这儿你别操心……”
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好些家常，才终于挂了电话。
宿舍里瞬间安静下来。窗外是傍晚时分，同学们结伴去食堂的喧闹声，隔壁宿舍传来播放综艺节目的笑声，一切都充满了平凡的、属于校园生活的烟火气。但苏沐雪觉得自己被一个无形的玻璃罩子隔开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自己有些模糊失真的脸。
那条金项链，此刻可能正静静躺在医院的床头柜上，或者在母亲干瘦的脖颈上闪着光。它成了母亲劫后余生的庆祝，成了父亲挺首腰杆的底气，成了亲戚邻里眼中她苏沐雪“有出息”的铁证。它真是一件成功的“礼物”，不是吗？赵世明甚至不需要亲自送出，就通过她的手，完美地安抚了她的家人，也彻底堵死了她可能回头的路。
她想起刘佳佳那些刺耳却又现实的话：“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现在，她好像有点明白了。读书赋予她的思考和道德观，在此刻成了最大的负累和痛苦来源。而刘佳佳们，或许正是因为想得少，反而能更“轻松”地享受物质带来的即时快乐。
她又想起那天在赵世明办公室，他看似随和地说：“沐雪啊，你是聪明孩子。这个社会，很多时候不是非黑即白的。要学会变通，抓住机会。” 当时她觉得这话有点空泛，现在品出来，里面全是赤裸裸的暗示。所谓的“变通”，就是让她学会给自己的行为贴上合理的标签；所谓的“机会”，就是这条用尊严和未来换来的、沉甸甸的金项链。
她打开手机银行，看着账户里那笔远超普通博士生收入的“工资”余额。数字是冰冷的，却带着灼人的温度。它意味着母亲后续的康复费用、家里可能欠下的债务、甚至父母晚年能稍微轻松一点的生活，都有了着落。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在这份“顾问”合同上签下的那个名字。
之前还有的那么一丝犹豫、一点负罪感，在母亲兴奋的声音和那条金项链的光芒面前，彻底土崩瓦解。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席卷了她，不是身体的累，而是心累，是一种放弃了挣扎、决定随波逐流的无力感。
她甚至开始给自己找理由：也许梁爽说的是对的？也许这就是成年世界的规则？也许……真的可以像刘佳佳那样，不去想太多，只看得失？用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原则”，去换父母实实在在的健康和笑容，难道不值得吗？
“值得的。” 她对着手机屏幕上自己的倒影，无声地吐出这三个字。像是在说服谁，又像是在给自己下达一个最后的指令。
这通电话，成了压垮她内心道德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但这根稻草，却包裹着亲情和孝道最甜蜜的糖衣。她曾经的挣扎和不安，此刻看起来像是一种不懂事的矫情。家人的认可和欣喜，不仅没有加重她的负罪感，反而奇妙地将其转化了——从“我做了错事”变成了“我为了家人才不得不如此，并且这似乎带来了好的结果”。
她关掉手机屏幕，宿舍里彻底暗了下来。她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那条远在老家医院里的金项链，它的重量，己经通过电波，完完全全地、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上。她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曾经因为收到一笔不干净的钱而忐忑不安的苏沐雪，己经死了。剩下的，是一个即将学会用“感恩”、“报答”、“工作需要”来麻痹自己，一步步在这个浮华而黑暗的系统中越陷越深的“苏顾问”。
窗外的欢声笑语越来越远，她未来的路，仿佛在这一片温柔的黑暗中，被注定般地照亮了，只是那光，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冰冷的金色。
红颜做资本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红颜做资本最新章节随便看！(http://www.220book.com/book/WXWU/)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