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会所”的那间小会议室，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昂贵的香氛味道，说不清是哪种花，只觉得清冷又疏离，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把这里和外面车水马龙的喧嚣世界彻底隔开。
苏沐雪坐在宽大柔软的皮质沙发上，却觉得如坐针毡。她面前的红木茶几上，放着一份装帧精美的文件夹。黄秘书就坐在对面，脸上挂着那种仿佛经过精密测量的标准笑容，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冷漠，就像他身上那套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
“苏小姐，这是根据赵先生指示拟定的顾问聘用合同，请您过目。”黄秘书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条首线，他伸出保养得极好的手，将文件夹轻轻推到苏沐雪面前，“薪资待遇和福利部分，我们之前沟通过，应该符合您的预期。具体职责范围，合同里也有详细说明。”
苏沐雪的手指有些发凉，她深吸了一口气，才伸手打开文件夹。触手是略带磨砂感的铜版纸，翻动时发出清脆的“沙沙”声，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宋体字，条款清晰，逻辑严谨，看上去和任何一家正规大公司的聘用合同没什么两样。
可是，那薪资数字……月薪五万！对于一个还在读博、平时兼职辛辛苦苦一个月才赚几千块的学生来说，这简首是个天文数字。后面还有诸如“项目奖金”、“交通通讯补贴”、“年度健康检查”等琳琅满目的福利。这些冰冷的文字和数字，此刻却像带着温度，灼烧着她的眼睛。她需要钱，太需要了。母亲的后续康复、家里欠下的债、还有那遥不可及的在城市安家的梦想……这笔钱，像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她原本灰暗的经济前景。
“这只是份工作，”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凭我的能力，做研究分析，拿这份薪水，也……也说得过去吧？”她试图在条款中寻找能让自己心安理得的依据。“高级研究顾问”这个头衔，听起来多么体面，仿佛她真的只是凭借学识被看重。她甚至刻意不去细看那条模糊得如同迷雾的职责描述——“完成甲方交办的其他相关工作”。什么是“其他相关工作”？她不敢深想，仿佛那行字下面藏着噬人的深渊。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会所所在的楼层很高，俯瞰下去，城市的霓虹灯刚刚亮起，像一片流淌的、虚假的星河。她想起刘佳佳那些闪瞎人眼的包包和鞋子，想起梁爽在聚会间谈论欧洲度假时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以前她觉得那很庸俗，很遥远，可现在……一种陌生的、带着酸涩感的渴望，像细小的藤蔓，悄悄从心底攀爬上来。如果签了字，她是不是也能瞬间摆脱这种捉襟见肘的窘迫？也能让父母真正扬眉吐气一次？
紧接着，母亲的电话内容像背景音一样在脑海里循环播放：“你那个老板真是好人，以后要好好给人家干活报答他……”父亲在电话那头如释重负的叹息，病床上母亲戴上金项链时满足的笑容……这些画面构成了一张巨大的、名为“亲情”和“责任”的网，将她牢牢罩住。拒绝？她拿什么拒绝？把到手的钱退回去，然后看着母亲为后续的医药费发愁吗？她做不到。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脆薄得像张一捅就破的纸。
黄秘书并不催促，他优雅地端起桌上的骨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平静地落在苏沐雪脸上，像是在欣赏一幅需要仔细鉴定的画。这种沉默比催促更让人难熬。苏沐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打着胸腔。她的手心开始冒汗，几乎要拿不稳那几张轻飘飘的纸。
这间会议室太奢华了。墙上是看不懂的抽象画，角落里的盆栽绿植鲜翠欲滴，像是假的一样。一切都完美得不像真实世界，而她，一个来自普通家庭、靠着奖学金和兼职才能读完书的博士生，格格不入地坐在这里，即将决定一条她从未想过的道路。这里的一切，包括对面那个滴水不漏的黄秘书，都在无声地告诉她：这是一个不同的世界，而门票，就在你手中这支笔上。
她想起第一次见赵世明时，他那副和蔼可亲的“赵叔”模样，关切地问她家里的困难，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深处，却有种洞悉一切的了然。想起刘佳佳“好心”的提点：“别总是一身学生气，赵叔喜欢女人有女人味。”想起梁爽那句赤裸裸的“这世上什么东西都有价码”。这些声音和画面交织在一起，像一股浑浊的潮流，推着她，裹挟着她，往某个既定的方向去。
红颜做资本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红颜做资本最新章节随便看！还有那份她之前完成的“研究报告”，关于那个敏感的地产项目。她凭借学术训练，敏锐地指出了其中可能存在的舆论风险和地方权力勾连的蛛丝马迹。当时她还暗自得意，觉得展现了自己的价值。现在回想起来，那或许根本不是测试她的能力，而是在试探她的“可塑性”和“忠诚度”——看她是否愿意，并且有能力，为某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披上合理的外衣。她完成了，而且完成得很好。所以，才有了眼前这份合同。这更像是一种“认证”，认证她具备了进入这个游戏的初步资格。
“苏小姐，如果条款没有问题的话，”黄秘书适时地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在这里，还有这里，签上您的名字就可以了。”他用手指点了点合同末尾的签名处。同时，像变戏法一样，一支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镀金钢笔，无声地滑到了她的手边。
苏沐雪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个惊人的薪资数字。五万。一个月。她仿佛看到母亲的药费有了着落，看到父亲紧锁的眉头舒展开，甚至看到自己或许也能拥有一个不再为下个月房租发愁的、稍微从容一点的未来。那点关于尊严、关于独立、关于寒窗苦读意义的最后挣扎，在这巨大的、触手可及的物质保障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不识时务。
她沉默着。时间好像被拉长了。会议室里只剩下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她缓缓地，几乎是机械地，拿起了那支沉甸甸的钢笔。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一颤。笔尖悬在纸张上方，微微颤抖着。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压下去。
再睁开眼时，她眼底那点复杂的光似乎熄灭了，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她俯下身，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在乙方签名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苏沐雪。三个字，工整清晰，却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笔尖离开纸张的瞬间，她有一种奇怪的失重感，好像灵魂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冷眼旁观着那个签下名字的躯壳。
“很好。”黄秘书脸上的笑容似乎真切了一分，他利落地收起一份合同，递给苏沐雪，“这份由您保管。欢迎加入，苏顾问。”他伸出手。
苏沐雪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和他轻轻一握。他的手干燥而有力，一触即分，像完成了一个标准的商务流程。
就在这时，黄秘书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随即对苏沐雪说：“苏顾问，赵先生正好也在会所，他想见见您，顺便聊聊接下来的工作安排。请随我来。”
苏沐雪的心猛地一沉，刚签完字就要……？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但她没有拒绝的余地了。从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她跟着黄秘书，走出冰冷安静的小会议室，穿过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走廊两边的墙壁上挂着柔和的壁灯，光线暧昧。黄秘书在一扇厚重的、雕花精美的木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然后推开。
门内的景象与会议室的冷峻截然不同。温暖的灯光，柔软的地毯，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另一种更浓郁的、催人的香氛。赵世明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慵懒地陷在一张巨大的沙发里，穿着一身舒适的居家便服，手里端着一杯红酒。他看到苏沐雪，脸上露出了那种她熟悉的、和蔼又带着审视意味的笑容。
“沐雪来了，坐。”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语气亲切得像招呼自家晚辈，“合同都签好了？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别拘束。”
苏沐雪僵硬地走过去，坐下。沙发柔软得几乎要将她吞没。她闻到了自己身上那条新裙子的香水味，和刘佳佳推荐的如出一辙。她看着赵世明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这间奢华又私密的包房，一切都明白了。那份合同，根本不是什么工作的开始，而是这场龌龊交易的……正式序幕。
黄秘书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那一声轻微的“咔哒”落锁声，像最终审判的锤音，敲碎了她所有的侥幸和幻想。夜晚，才刚刚开始。而苏沐雪知道，那个曾经怀抱学术理想、相信知识能改变命运的自己，己经被她亲手签下的名字，留在了门外那个看似真实却再也回不去的世界。浮华的开端，终以最黑暗的方式，落下了实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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