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会所最大的那个名为“水云间”的包房里，空气甜腻得发齁。顶级香槟的气泡在水晶杯里徒劳地上升、破灭，像无数无声的叹息。巨大的投影幕上放着无关紧要的风景片，音响里流淌着软绵绵的爵士乐，却丝毫盖不住房间里那种虚张声势的、用金钱和欲望堆砌出来的热闹。穿着剪裁合体制服的服务生悄无声息地穿梭，及时添酒，收起空杯，脸上是训练有素的、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却空荡荡的，仿佛什么都看不见。
苏沐雪缩在角落一张巨大的丝绒沙发里，手里捧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橙汁。她身上是刘佳佳强行塞给她的一条迪奥新款裙子，料子滑腻冰凉，贴着她的皮肤，像第二层不属于自己的躯壳。自从收了赵世明那张卡，参加了那次“成功”的晚餐，她就被半强制地要求更多地出现在这种场合。美其名曰“熟悉环境”、“融入圈子”，实则像把一件新到的瓷器摆出来，供人品评、等待出价。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坐在不远处的徐莉莉。莉莉是赵世明独子赵公子的正牌女友，电影学院的学生，漂亮得像个精致的瓷娃娃，此刻正被赵公子搂着，和几个一看就是纨绔子弟的年轻人玩骰子，笑声又尖又脆，带着一种表演性质的亢奋。但沐雪注意到，莉莉的手指紧紧攥着酒杯，指节泛白，眼神时不时会失焦片刻，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恐惧？
“看什么呢？”刘佳佳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带来一股浓烈的混合香水味。她今天心情似乎极好，新做了指甲，上面镶的碎钻在昏暗灯光下闪闪发光，“哟，看莉莉啊？啧，真是我见犹怜，难怪把赵公子迷得五迷三道的。”佳佳的语气里带着惯常的调侃，但仔细听，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沐雪勉强笑了笑，没接话。她想起刚听说不久的、关于那个刚满十八岁就被“献祭”的郑小悦的传闻，胃里一阵翻搅。在这里，似乎所有女性，无论身份如何，最终都可能沦为明码标价的商品，区别只在于价格高低和包装是否精美。
就在这时，包房的门被推开，赵世明走了进来。他今天穿着休闲，但气场依旧强大，身后跟着两个沐雪没见过的、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房间里顿时响起一阵更热烈的寒暄。赵公子也立刻放开了莉莉，起身迎向父亲。
莉莉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支撑，独自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茫然地西下看了看，然后慢慢退到离沐雪不远的另一个角落，拿起一杯酒，仰头灌了下去。沐雪看到她纤细的脖颈上，喉管剧烈地滑动了一下。
赵世明似乎心情不错，和儿子及那几个年轻人说了几句，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角落里的莉莉身上。他端着酒杯，脸上带着一种长辈式的、甚至可以说是“慈祥”的笑容，朝莉莉走了过去。
“莉莉啊，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赵世明的声音温和，在音乐声中却异常清晰。
莉莉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站首身体，手指紧张地绞着裙摆：“赵、赵叔叔……没，没有，就是有点渴。”
“年轻人，玩归玩，也要注意身体。”赵世明笑呵呵地，很自然地伸出手，拍了拍莉莉的肩膀，那动作看似随意，手掌却在她光滑的肩胛骨上停留了片刻，甚至拇指似乎无意识地了一下。沐雪离得近，看得清清楚楚，莉莉的整个身体在那瞬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谢谢赵叔叔关心。”莉莉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带着哭腔。
“诶，跟我还客气什么。”赵世明又凑近了些，几乎是贴着莉莉的耳朵，用不高但足够让附近几个人听清的音量说，“上次叔叔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那个女三号，王导可是给我面子才留着的……”
莉莉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她看着赵世明，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爸！”赵公子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皱着眉头喊了一声，语气有些不满。
赵世明这才若无其事地首起身，哈哈一笑，对着儿子方向举了举杯：“行了行了，你们年轻人玩，我们谈点正事。”说完，便转身走向了那边等待他的两个中年男人。
他离开的瞬间，莉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一步，撞翻了旁边小几上的一杯酒。猩红的酒液泼洒在昂贵的地毯上，迅速洇开一片。但她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咬着下唇，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红颜做资本 混着脸上精致的妆容，形成一道道狼狈的污痕。
“哎呀，莉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个穿着暴露、叫coco的女孩夸张地叫起来，语气里却带着幸灾乐祸。
“服务员！快擦一下！”刘佳佳也赶紧起身招呼，但她的眼神和coco交换了一下，分明传递着某种心照不宣的信息。
周围短暂地安静了一瞬，各种目光投射在莉莉身上——有好奇，有漠然，有鄙夷，还有coco那种毫不掩饰的看笑话的眼神。赵公子站在原地，脸色铁青，看着哭泣的女友，非但没有上前安慰，反而流露出极度的烦躁和……厌恶？
“够了！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赵公子终于低吼出声，声音压抑着怒火。
这句话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莉莉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扭曲着，她看看赵公子，又看看不远处正谈笑风生的赵世明，最后目光扫过周围这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带着各种意味的脸。她突然发出一种类似受伤小兽般的、凄厉又绝望的呜咽，然后猛地用手捂住脸，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包房自带的洗手间，“砰”地一声巨响甩上了门。
音乐还在响，谈话声又渐渐响起，只是变得更加低语，更加暧昧不清。有人耸耸肩，继续喝酒；有人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coco甚至嗤笑了一声，低声对旁边人说：“装什么清纯，还不是想爬得更高……”
刘佳佳坐回沐雪身边，叹了口气，语气却带着一种奇怪的平静：“唉，莉莉也是想不开。赵先生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多少女人想攀还攀不上呢？给她资源还不好？非要把场面弄这么难看。”
沐雪浑身冰冷。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洗手间门，听着里面隐约传出的、被厚重门板过滤后依然撕心裂肺的哭声，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她终于明白了之前听到的风言风语是什么意思。赵世明，竟然把黑手伸向了自己儿子的女朋友！而赵公子的反应，更是让她心底发寒。那不是愤怒于父亲对女友的侵犯，而是恼怒于女友的“不懂事”和“丢人现眼”！
在这个地方，人伦底线似乎都可以随意践踏。女性不仅是玩物，甚至可以成为父子之间某种畸形权力博弈的筹码或牺牲品。莉莉的崩溃，像一面突然裂开的镜子，照出了这个华丽囚笼最深处、最肮脏的冰山一角。这不再是简单的钱色交易，这是一种更彻底、更令人作呕的、将人的尊严和情感都碾碎吞噬的系统性暴力。
她想起阿朵的反抗，想起婉清的投井，想起芸娘的沉默……古今交错，场景变幻，但那种被逼到绝境的绝望，何其相似！而她苏沐雪，刚刚为了父亲的医药费，向这个系统妥协，迈出了第一步。她接过的那张卡，此刻仿佛在口袋里灼烧着她的皮肤。
洗手间里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令人心悸的抽泣。没有人去敲门，没有人去安慰。仿佛里面发生的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刘佳佳甚至己经开始刷手机，查看最新一季的包包图片。
过了一会儿，洗手间的门轻轻打开了。莉莉走了出来。她显然重新补了妆，但红肿的双眼和过于苍白的脸色无法完全掩盖。她低着头，谁也不看，快步走回刚才的角落，默默地拿起自己的包。
“莉莉，这就走了？”赵公子皱着眉问，语气冷淡。
莉莉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随你便。”赵公子不耐烦地挥挥手。
莉莉像逃离瘟疫一样，快速离开了包房。
沐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感觉自己仿佛也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处刑。莉莉的崩溃，像一根尖锐的刺，扎进了她试图麻木的神经。她意识到，在这个地方，保持清醒或许比沉沦更痛苦。但若完全麻木，又与行尸走肉何异？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手机，指尖冰凉。那里面，有她偷偷拍下的、今晚派对上一些不堪画面的模糊照片，有她记录的零星话语……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能有什么用？她不知道。或许什么用都没有，只会给她带来灭顶之灾。但就像阿娜摸到袖中的骨簪，此刻，记录这些，成了她对抗全面崩溃、维系最后一丝自我的唯一方式。
冰山己现裂痕，但冰面之下，是更深的黑暗和寒冷。沐雪握紧了手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却又有一股极其微弱的、不甘就此沉沦的力量，在绝望的深渊里，挣扎着想要透出一口气。这囚笼，她还能破开吗？或者，最终她也会像莉莉一样，在某一次无法承受的屈辱中，彻底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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