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雅娟那件事，像一块沉重的冰，压在苏沐雪的心口，几天都化不开。她尽量避开梁安妮，也推脱了几次去“兰亭会所”处理账目的差事，借口要赶博士论文的进度。她需要一点空间，一点距离，来消化那场发生在洁白病房里的、无声的残忍。她甚至不敢去细想“子宫切除”这几个字背后意味着什么，那是一种对女性身份最根本的剥夺，远比任何一次流产、任何一次整形手术，都更彻底，更令人胆寒。
然而，系统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不适而停止运转。这天傍晚，苏沐雪还是被黄秘书一个电话叫到了位于市郊、一处极为隐秘的私人别墅。电话里，黄秘书语气如常，甚至带着点难得的轻松：“苏小姐，赵先生晚上有个小范围的家宴，心情不错，想起你论文做得辛苦，让你过来一起吃个便饭，放松一下。”
“家宴”？苏沐雪握着手机，指尖发凉。赵世明的“家宴”，她参加过一两次，无非是他核心圈子里的几个男人，带着各自最新得宠的“女伴”，场面奢靡，言语露骨。对她来说，那更像是一场需要高度集中精神去应对的表演，比写论文累得多。但黄秘书的“邀请”，从来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她打车到了别墅，佣人引她进去。别墅内部是极简的现代风格，线条冷硬，黑白灰的主色调，昂贵却缺乏温度的艺术品点缀其间，像一个个冰冷的符号。餐厅里，长长的餐桌上己经摆好了精致的餐具，水晶吊灯折射出刺眼的光芒。赵世明还没到，但己经有几个男人坐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吞云吐雾，高声谈笑着什么地块、什么项目。每个人身边都偎依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苏沐雪认出其中有张美丽和王小蒙。张美丽似乎刚做了新的发型，栗色的长发微卷，衬得她经过精心雕琢的脸庞更加妩媚；王小蒙则穿着一件凸显身材的紧身裙，正乖巧地给身边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倒酒。
梁安妮也在，她今天穿了一身香槟色的缎面长裙，优雅得体，正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几个男人之间，言笑晏晏，仿佛几天前在医院里那个冷酷下达命令的女人只是苏沐雪的幻觉。她看到苏沐雪，远远地递来一个眼神，示意她找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
苏沐雪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靠近落地窗的单人沙发上坐了，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别墅的隔音极好，将尘世的喧嚣隔绝在外，只剩下室内觥筹交错的脆响、男人们志得意满的笑声、和女人们娇嗲的附和。这精心营造的“和谐”背后，是顾雅娟躺在病床上空洞的眼神，是那笔笔流向整形医院和私立医院的冰冷数据。
过了一会儿，赵世明才姗姗来迟。他似乎是刚运动完，穿着休闲服，脸色红润，心情看起来确实不错。他一到场，原本有些喧闹的客厅顿时静了几分，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
“坐，都坐！自家人，别拘束。”赵世明大手一挥，在主位坐下，立刻有佣人递上热毛巾和茶水。他接过毛巾擦了把脸，目光随意地扫过在场的几个女孩，像检阅自己领地的君王。
晚宴开始，珍馐美馔流水般端上。男人们的话题很快从生意转到了女人身上，这是这种场合永恒的主题。一个肥头大耳、被称为“李总”的男人，搂着身边一个新面孔的女孩，带着几分炫耀对赵世明说：“赵哥，看看我新找的这个，怎么样？电影学院刚毕业的，纯得很！”
赵世明撩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女孩。女孩年轻是真年轻，皮肤能掐出水，但神情怯怯的，带着股未谙世事的青涩。赵世明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老李，你这口味……倒是几十年如一日。青瓜蛋子，没滋没味的，也就你当个宝。”
李总脸上有些挂不住，干笑两声。赵世明不再理他，转而看向正给旁边王总布菜的张美丽。张美丽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低胸连衣裙勾勒出傲人的曲线，新做的胸部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挺翘。她感受到赵世明的目光，立刻回以一个甜腻的笑容。
“美丽最近是越来越有味道了。”赵世明点评道，语气像是评价一道菜，“这胸……是又去加了点？手感怎么样？”他这话问得毫不避讳，桌上几个男人都发出心照不宣的低笑声。张美丽脸一红，带着点娇嗔：“赵先生~您真是的……人家只是稍微保养了一下嘛。”
“保养是好事，不过假的终归是假的，”赵世明抿了口酒，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弹性、柔软度，跟天生的比，还是差着点意思。老王，你说是不是？”被点名的王总嘿嘿笑着附和。
张美丽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自然，甚至带着点讨教意味地问：“那赵先生您说，怎么才能更……自然一点呢？红颜做资本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红颜做资本最新章节随便看！”
“这个嘛，得看底子和医生技术。”赵世明似乎来了谈兴，他的目光又转向王小蒙，“小蒙这腿是不错，又长又首，穿裙子好看。就是腰……”他微微摇头，“还是不够细，跟上半身比起来，少了点那种……嗯，摇曳生姿的味道。你得再减减，或者，考虑一下腰部吸脂？”
王小蒙赶紧点头：“谢谢赵先生指点，我最近己经在严格控制饮食了，吸脂……我也会考虑的。”
赵世明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挨个扫过在场的女孩，每一个点评都精准地戳在她们最在意、也可能是最“投资”过的地方。
“那个谁……莉莉是吧？鼻子做得太尖了，像要啄人，不好。”
“媛媛皮肤黑，得下功夫美白，一白遮三丑，老话有道理。”
“小芳太瘦了，干巴巴的，男人抱着都硌手，得多吃点，长点肉。”
被他点到的女孩，有的面露尴尬，有的强颜欢笑，有的则像接到圣旨一样，认真记下他的“建议”。在这个封闭的小世界里，赵世明的审美，就是绝对的标准，是她们需要拼命迎合、甚至不断用疼痛和金钱去修正自身以求贴近的终极目标。她们的存在价值，似乎就维系于是否符合这套由他单方面定义和不断微调的美学体系。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尽量缩在角落的苏沐雪身上，停留的时间比其他人稍长一些。苏沐雪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能感觉到那目光带着审视和衡量。
“沐雪嘛……”赵世明拖长了调子，似乎在想措辞，“书卷气是有的，气质也干净，这点难得。”苏沐雪刚稍稍松了口气，他又话锋一转，“就是太素了。年轻人，该打扮还是得打扮，别总是一身黑白灰，跟个小修女似的。还有，太瘦了，脸上没二两肉，福气薄。得多补补，脸上有点肉，看着才圆润，有福相。”
他这话说得随意，却让苏沐雪感到一阵屈辱。他像是在点评一件物品的成色，哪里需要“打磨”，哪里需要“增重”。她突然清晰地意识到，在赵世明眼里，她和张美丽、王小蒙，乃至刚刚被他像丢垃圾一样处理掉的顾雅娟，本质上并没有区别——都是他收藏品架上的一件东西，区别只在于款式、成色以及当下的“受欢迎”程度。他拥有对她们绝对的“审美权”，可以随心所欲地定义什么是美，什么是丑，并且要求她们按照他的标准去改造自己。
梁安妮适时地笑着接话：“赵先生眼光最是毒辣，姐妹们可都得记在心里。沐雪，听到没？赵先生这是关心你，嫌你太瘦了，以后多吃点，我让厨房给你炖点补品。”
苏沐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低声道：“谢谢赵先生关心。”她低下头，用筷子机械地拨弄着碗里的食物，却感觉喉咙发紧，什么也咽不下去。她耳边回响着赵世明那些居高临下、如同品评货物般的话语，眼前晃动着张美丽们谄媚而焦虑的脸。她们拼命朝着他划定的标准奔跑，像上了发条的玩偶，却不知道那标准本身，就是一根拴在她们脖子上的无形绳索，勒得越紧，她们就越无法呼吸，越无法思考自己究竟是谁。
这场“家宴”，原来也是一场更为隐蔽的“规训”。李嬷嬷用戒尺和呵斥教导丫鬟们外在的仪态，而赵世明，则用他掌握的资源和绝对的权力，通过定义“美”和发放“恩宠”，从精神内核上，塑造和规训着这些依附于他的女性，让她们心甘情愿地成为他审美趣味下的标准化产品。
晚宴在一种看似宾主尽欢的气氛中结束。男人们带着微醺的醉意，搂着女伴各自散去，或上楼，或离开。苏沐雪如蒙大赦，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她走到别墅门口，夜风一吹，才感觉胸口那块冰似乎松动了一点，但随之涌上的，是更深的寒意。
黄秘书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递给她一个厚厚的信封，脸上是程式化的微笑：“苏小姐，这是赵先生一点心意，让你买几身鲜亮衣服，再好好补补身体。赵先生的话，可都是为你好。”
苏沐雪看着那信封，没有立刻去接。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发疼。接了，就意味着她认可了赵世明那套审美标准，默许了自己成为他可以随意“雕琢”的物件之一。不接？家里的困境，顾雅娟的下场……她想起自己那张己经动用了的银行卡。
最终，她还是伸出了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指尖传来的触感，不仅是钞票的厚度，更是一种无形的枷锁。她抬起头，望着城市远处模糊的灯火，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预感到，那个曾经怀抱学术理想、试图保持清醒的苏沐雪，正在一步步被这个巨大的、以男性权力和资本为核心的漩涡吞噬。而赵世明，那个垄断了审美权的男人，正站在漩涡的中心，微笑着欣赏他的“藏品”们，如何在他的规则下，竞相绽放，又相继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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