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石磊联名合作的念头,像阴霾中透出的一缕阳光,短暂地照亮了林清韵的前路。然而,这缕光还未来得及驱散全部的阴云,更猛烈的风暴便己悄然酝酿,并以一种看似合规、实则刁难的方式,骤然降临。
首先到来的是税务稽查。一个周三的上午,两名穿着制服、表情严肃的工作人员敲开了老宅的门,出示证件后,要求核查林清韵个人工作室近一年的资金往来和纳税情况。他们的问题细致到令人发指,每一笔体验班的收入,甚至早期那些她随手赠送朋友的小绣品是否涉及视同销售,都被反复询问。尽管林清韵的账目清晰,收入微薄,远未达到起征点,但整个过程耗费了她整整两天的时间,翻箱倒柜地寻找票据,应对各种质疑,精神上的紧绷与无力感,比身体的疲惫更甚。
税务风波刚平息不到一周,消防检查接踵而至。这次来的阵仗更大,声称接到群众反映,老宅作为“经营性场所”存在消防安全隐患。他们拿着 checklist,逐项核对:灭火器数量不足、有效期临近;天井里堆放的少量干燥绣架原材料被指为易燃物;甚至连老宅固有的木质结构本身,也成了“潜在风险”。最后,开出了一张限期整改通知书。
林清韵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有千斤重。她心里清楚,这绝非巧合。赵启明和他背后的“鼎峰”,开始动用他们的资源和影响力了。这些手段算不上多么高明,却像牛皮糖一样黏人,不致命,但足以一点点消耗你的精力,磨损你的意志,让你在无尽的琐碎与刁难中疲于奔命,最终自行崩溃。
连续的骚扰,让林清韵身心俱疲。她眼下的乌青愈发明显,食欲也差了许多。更让她揪心的是,奶奶苏绣兰虽然嘴上不说,但家里频繁出现的陌生面孔和紧张气氛,还是影响到了她。一天清晨,林清韵发现奶奶靠在床头,脸色有些发白,一量血压,果然比平时高了不少。
“奶奶,您是不是不舒服?我们去医院看看?”林清韵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苏绣兰摆了摆手,声音有些虚弱:“没事,老毛病了,歇歇就好。就是……有点吵。”
一句“有点吵”,让林清韵的鼻尖猛地一酸。她知道,奶奶感知到的,不仅是外来人员的嘈杂,更是那份弥漫在老宅空气里的、无形的压力。她将奶奶安顿好,看着老人闭目蹙眉的模样,内心的愤怒与愧疚交织翻滚——她本想守护奶奶的宁静,如今却似乎将风雨引到了奶奶身边。
就在她感到独木难支、西面楚歌之时,那些温暖的力量,再次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
顾怀远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异常。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接过了所有与官方沟通的担子。他运用自己作为本地建筑师积累的人脉和专业的沟通技巧,与税务、消防部门周旋,不卑不亢,条理清晰。该补充的材料他帮忙整理,不合规的要求他依据法规据理力争。他像一道沉稳的堤坝,将大部分汹涌的暗流挡在了林清韵之外。每次处理完事情,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对她说一句:“别担心,程序上的事情,交给我。”
白鹭则再次展现了她的“媒体雷达”属性。她不仅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巧妙地披露了某些企业利用非市场手段施压的现象(虽未点名,但指向性明确),引发了小范围的关注,更是在一个周末首接杀了回来。她拉着林清韵,不去谈那些烦心事,而是带她去河边散步,去镇口新开的糖水铺吃一碗清甜的绿豆汤,用她那种大大咧咧的方式说:“别垮着脸!让他们作!你越稳,他们越慌!姐在这儿呢,看谁敢真欺负你!”
何蔓虽然人不在古镇,但远程的关怀精准而及时。她定期询问奶奶的血压数据,调整用药建议,更是寄来了不少安神助眠的茶包和香薰。“清韵,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和奶奶都不能垮。压力大的时候,试试我寄的东西,保证好用。”她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与可靠,本身就是一剂安定药。
就连 秦雨薇,也抽空在一天晚上打来了视频电话。她没问具体麻烦,只是兴奋地展示着她为“石磊联名款”设计的新包装和宣传文案,用她永不枯竭的热情感染着林清韵:“清韵!我们的‘星星之火’计划马上就要点燃了!你可要挺住,好戏还在后头呢!”
这些点点滴滴的温情,如同寒夜中的篝火,虽不足以驱散所有严寒,却实实在在地温暖着林清韵几乎要冻僵的心。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的身后,站着的是一个可以彼此托付、各显神通的“军团”。
然而,外界的压力可以抵抗,友情的温暖可以汲取,但内心深处那份对连累奶奶的愧疚,以及面对不公却无力反击的憋屈,却在夜深人静时,如同暗潮般汹涌而来。
这天深夜,林清韵又一次在噩梦中惊醒,梦里是无数张冰冷的、不断开合吐出规章制度的嘴,和奶奶苍白的面容。她再也无法入睡,披衣起身,鬼使神差地走进了绣房。
绣房里没有开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勾勒出绣架和各类物件的模糊轮廓。这里曾经是她最安宁的港湾,此刻却仿佛也残留着白日的紧张气息。她伸出手,指尖拂过绷架上冰凉的白缎,那上面空空如也,一如她此刻仿佛被掏空了的心。连日来的委屈、压力、愤怒、担忧,在这一刻决堤而出。她无力地靠在绣架旁,将脸埋入臂弯,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衣袖。她不敢哭出声,怕惊扰了隔壁浅眠的奶奶,只能任由肩膀在寂静中微微颤抖。
就在这极致的脆弱与寂静中,一双温暖而干瘦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头上。
林清韵猛地一颤,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奶奶苏绣兰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奶奶只披着一件外衣,苍白的银发在月光下如同覆了一层薄霜。她没有说话,昏花的老眼里没有责备,没有疑问,只有深不见底的心疼与了然。
奶奶的手一下一下,极其缓慢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像小时候哄她入睡时一样。那双手,因常年握针而变形,布满了老年斑,却在此刻,传递着无声却磅礴的力量。
没有言语,不需要言语。
这温柔的抚摸,比任何慷慨激昂的鼓励都更有力量。它仿佛在说:“囡囡,奶奶在。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也有奶奶和你一起扛。”
林清韵再也忍不住,伸手紧紧抱住了奶奶的腰,将脸埋在她带着皂角清香的衣襟里,如同迷航的船只终于回到了避风的港湾。窗外的月光依旧清冷,但绣房内的黑暗中,某种东西正在悄然改变,一种更加坚韧的、破土而出的力量,在祖孙俩无声的依偎中,默默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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