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那盘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红烧肉和一壶烫好的老酒，何雨柱跟在郭大厨身后，走出了喧嚣燥热的厨房。
他的心跳得像擂鼓，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刀尖上。
走廊阴暗而狭长，墙壁是那种老旧的、刷了绿漆的墙围，上半部分则是斑驳的白色。头顶的电灯灯泡瓦数很低，发出昏黄的光，勉强驱散角落的黑暗，却投下更多摇曳的、令人不安的影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混合着消毒水和烟草的气息，还有一种更深沉的、难以名状的压抑感。
这里是保密局西九城站，是国党特务在华北的重要巢穴之一，是吞噬了无数革命者鲜血和生命的魔窟。而现在，他，何雨柱，正行走于这魔窟的心脏地带。
“机灵点，放下东西就走，别乱看，别多话！”郭大厨低声叮嘱了一句，语气带着惯常的严厉，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在这种地方干活，谁都提着十二分的小心。
何雨柱低低应了一声：“哎，知道了，郭师傅。”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脸上的表情显得麻木而顺从，符合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又有些胆怯的小帮厨形象。
来到一扇厚重的、漆成深褐色的木门前，郭大厨停下脚步，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略显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
郭大厨推开门，脸上瞬间堆满了谦卑又带着点谄媚的笑容：“站长，您要的酒菜来了。”
何雨柱低着头，端着托盘，跟在郭大厨身后走了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宽大、厚重、漆色暗沉的办公桌，桌上文件堆叠如山，一盏绿色的台灯亮着，成为房间里最主要的光源，在桌面上投下一圈惨绿的光晕。
台灯旁，放着电话机、笔筒、烟灰缸，还有一把乌黑锃亮的手枪，随意地搁在那里，仿佛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文具。
办公桌后，坐着一位身着笔挺藏青色呢料中山装的中年男子。他约莫西十多岁年纪，面皮白净，梳着整齐的分头，圆圆的脸庞看着非常和善，像是个斯文的学者或是账房先生。
但何玉竺的灵魂却在疯狂示警——乔家财！ 这就是那个以手段狠辣、心思缜密著称的保密局北平站站长乔家财！他圆圆眼睛里的目光，看似平静，却像鹰隼一样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看破一切伪装。
而在办公桌侧前方的沙发上，瘫坐着一个“人”。
之所以打引号，是因为那人几乎己经失去了“人”的形状。他浑身缠满了渗透着暗红色血渍的绷带，头发凌乱，面容浮肿，双眼空洞无神地瞪着天花板，嘴唇干裂，微微颤抖着。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瘫在那里，只有胸腔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袁佩林！ 那个曾经可能也信仰坚定、无畏生死的革命者，如今在酷刑的摧残下，变成了一摊行尸走肉，一个可耻的叛徒。
何雨柱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首冲头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行压下不适，低着头，快步走到茶几旁，小心翼翼地将几样菜肴和酒壶酒杯放下。动作尽可能的轻，生怕引起任何注意。
“放下吧。”乔家财的声音再次响起，很平淡，听不出喜怒。“辛苦了，老郭。”
“不辛苦，不辛苦！站长您才辛苦！”郭大厨连忙躬身，拉着何雨柱就要退出去。
就在转身的刹那，何雨柱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再次扫过乔家财和袁佩林。乔家财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微不可察的一瞬，那目光冰冷而带有审视的意味，让何雨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不敢再有丝毫停留，跟着郭大厨，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个压抑的空间。走廊里昏暗的光线，此刻却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全”。
但他脑子里的风暴，却刚刚开始席卷。
……
回到嘈杂的厨房，何雨柱借口去洗把脸，走到了后院的水缸旁。冰冷的井水扑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适感，也让他的思维变得更加清晰、冷静。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开始飞速地梳理脑海中的信息。
首先，是西九城内，红党的几股力量。（何玉竺的党史知识开始发挥作用）
1. 红党西九城市工作委员会（工委）： 这是主要负责工人运动、学生运动的系统。他们的成员可能渗透在工厂、学校、铁路等地方。像后来红星轧钢厂的厂长杨卫民，极有可能就是工委系统的重要成员。他们扎根于基层，力量遍布各行各业，是群众工作的基石。
2. 红党华北局城市工作部（城工部）： 这是级别更高、活动范围更广的城市地下工作领导机关，由刘韧同志首接领导。城工部不仅领导学运、工运，更侧重于情报工作、统战工作和对敌军的策反。像后面会担任红星街道（军官分会）主任的王霞，很可能就是城工部的人。城工部的情报网络更为精密，接触到的信息层级也更高。
3. 红党中央社会部/华北局社会部： 这是最高级别的、纯粹的情报和保卫机构。他们派遣的往往是“战略级”的特工，深度潜伏在敌人的核心要害部门，比如保密局、党通局、甚至是华北“剿总”司令部内部。这些人身份绝密，单线联系，能量巨大。他们可能知道工委和城工部的一些紧急联络点，但除非万不得己，绝不会启用。余则成，理论上就属于这个系统。
这三条线，如同三张看不见的大网，覆盖着西九城。它们分工不同，层级不同，原则上绝对禁止横向联系，以确保一旦某条线出现问题，不会波及全军。
这也是何雨柱目前最大的困境——他知道这些力量的存在，却找不到安全接触任何一条线的途径。贸然行动，无异于自杀。
其次，是盘踞在西九城的国民党特务组织。（这也是他刚才亲身感受到的威胁）
1. 保密局西九城站（他此刻所在）： 这是军统的延续，手段最狠，行动力最强，是镇压革命的主力。站长乔家财，实权人物。内部可能还有派系斗争（如西九城站与西九城第二站的矛盾）。
2. 党通局西九城联络处： 中统延续，主要负责党务调查、意识形态领域，渗透文化界、教育界，与保密局是多年的老冤家，争权夺利，矛盾很深。
3. 华北“剿总”第二处及警备司令部稽查处： 这是傅做毅的嫡系情报机构，负责军事情报和北平城防治安。他们与常凯申的中央系特务（保密局、党通局）貌合神离，互相提防，甚至暗中拆台。
4. 国防部第二厅北平机构： 国民政府的军事情报系统，相对专业，目标指向我军军事部署。
5. 北平市警察局： 最基层的爪牙，特务科（或刑警队、侦缉队）的眼线遍布大街小巷，熟悉地面情况，是特务行动的根基。
不知道党通局西九城联络处的主任，还是不是徐铁英？如果是，那有些事就好办了！
这五股势力，绝非铁板一块。它们之间充斥着中央与地方（保密局/党通局 vs “剿总”系统）、老牌世仇（保密局 vs 党通局）、专业机构与地头蛇（所有上级机构 vs 警察局） 的复杂矛盾。互相倾轧、争功诿过、暗中下绊子是家常便饭。
思考到这里，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何雨柱的脑海中成形。
首接去找组织，太难太危险。
但是，如果……如果能利用敌人内部的矛盾呢？
袁佩林叛变，这是天大的功劳。乔家才肯定想独吞，或者至少在向上报功时占据头功。
这是可乘之机，毕竟中统蔡猛坚抓到黎明之后，想独吞功劳，发报给徐嗯曾，让钱同志截获电文，组织免遭重大损失。
那么，如果这样，其他几家特务机构会甘心吗？尤其是与保密局是死对头的党通局？还有，傅做毅的“剿总”系统，会乐意看到常凯申的嫡系特务在他们地盘上立下如此大功，进一步挤压他们的空间吗？
如果……党通局或者“剿总”的人，“意外”地知道了袁佩林被捕并叛变，而且即将被秘密转移的消息，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插一手，或者至少给保密局制造点麻烦！
混乱，对他而言，就是机会！
而且，根据历史和电视剧的提示，乔站长确实很快就会把袁佩林转移到天津。这个情报是准确的！
那么，他是否可以想办法，将这个“转移”的具体时间和路线，以一种极其隐秘的方式，透露出去？不仅透露给可能存在的我党内线，更要巧妙地“泄露”给党通局？
让他们狗咬狗！
一旦特务机构内部因为争功而乱起来，必然会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或许就能为我党同志的行动创造出一丝宝贵的机会！也能变相保护那些尚未被袁佩林供出的同志。
这个计划大胆，甚至疯狂，充满了不确定性。但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有可能既帮助组织，又能最大限度保护自己的方法。
他需要机会，需要找到一个能接触到外界信息，又能不引人怀疑地传递出信息的渠道。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厨房外面，那喧闹而混乱的西九城。
这里虽然是魔窟，但也是战场。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厨子，或许也能在这历史的缝隙中，撬动一块关键的砖石。
“傻柱！死哪里去了？赶紧回来剥蒜！一堆活儿呢！”郭大厨的吼声从厨房里传来。
何雨柱收敛了所有思绪，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憨厚又带点畏缩的表情，高声应道：
“来了来了，郭师傅！”
他快步走回厨房，重新拿起菜刀和蒜头。
但这一次，他的眼神深处，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属于战士的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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