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光”画廊的邀约，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打破了许耀眼刚刚建立起来的平静。惊喜、警惕、揣测，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在约定的前一天晚上，几乎彻夜未眠。
她反复搜索关于“溯光”画廊的信息。正如周经理所说，这是一家在业内颇有声誉的艺术机构，以眼光独到、敢于推介新锐艺术家而闻名，并非那种充斥着商业铜臭味的普通画廊。这让她稍微安心了一些，但内心深处，那份源于与顾琛两次不愉快相遇的警惕，依旧无法完全消除。
她仔细检查了自己准备带去见面的资料：重新整理打印的作品集（包含了《荆棘星辰》、《锁绊》的高清照片和设计说明，以及她近期在夜校创作的一些新草图），一份简洁的个人简历（着重强调了“星耀”冠军的经历和王师傅那里的学徒经验），还有一颗准备应对各种问题的心。
见面地点就在“溯光”画廊内。画廊位于一个闹中取静的文化街区，门面并不张扬，白色的墙体，深色的木质门框，巨大的落地玻璃后面，隐约可见内部简洁而富有格调的空间。
许耀眼提前十分钟到达。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和一条卡其色的工装裤，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素面朝天，只带了一个装着资料的帆布包。这身打扮与她冠军领奖时的形象相去甚远，却更符合她此刻的心境——她是以创作者的身份，来洽谈合作，而非接受施舍或怜悯。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一股清凉的、混合着淡淡松木香和咖啡香气的气息扑面而来。画廊内部空间开阔，挑高的天花板，水泥自流平地面，白色的墙壁上悬挂着各种风格的画作和艺术装置，灯光设计得极具匠心，恰到好处地烘托出每一件作品的气质。几个参观者安静地踱步其间，气氛静谧而专注。
一位穿着藏蓝色亚麻西装、气质温文儒雅的中年男士迎了上来，笑容和煦：“是许芒女士吧？我是周明远。”
“周经理，您好。”许耀眼微微颔首，与他握了握手。周明远的眼神温和而专业，带着一种长期与艺术打交道沉淀下来的从容，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周明远引着她穿过展厅，来到后面一间小小的会客室。会客室的一面墙也是玻璃的，可以看到后面一个绿意盎然的小庭院。他亲自为她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在她对面坐下。
“许女士，首先再次恭喜您在‘星耀’大赛夺冠。《荆棘星辰》和《锁绊》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周明远开门见山，语气真诚，“尤其是《锁绊》，那种对‘羁绊’复杂性的深刻理解和极具张力的视觉呈现，在年轻设计师中非常罕见。”
“谢谢您的肯定，周经理。”许耀眼礼貌地回应，心中却在快速分析着他的每一句话。
“我们画廊近期正在策划一个名为‘新生代·她力量’的主题展览，旨在关注和推介具有独特视角和坚韧精神的新锐女性创作者。”周明远将一份简单的展览策划书推到许耀眼面前，“我们认为您的作品，无论是主题还是其中蕴含的生命力，都与我们这个展览的理念高度契合。所以冒昧邀请您，希望您能提供《荆棘星辰》和《锁绊》两件作品原件，参与我们为期一个月的展售。”
许耀眼快速浏览着策划书。展览的立意、参展艺术家的名单（虽然她大多不认识，但能从简介中感受到一定的水准）、以及宣传计划，看起来都相当专业和正规。
“展售？”她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意思是，如果有人在展览期间看中我的作品，可以进行购买？”
“是的。”周明远点点头，“我们画廊通常采用代理销售模式。如果作品售出，画廊会抽取一定比例的佣金，具体比例我们可以写在合同里。即使没有售出，这次展览本身，对于提升您的业内知名度，也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我们会有专业的媒体宣传和藏家邀约。”
机会是显而易见的。但许耀眼没有被冲昏头脑。
“周经理，我很感谢画廊的赏识。”她放下策划书，目光平静地看向周明远，“但我有一个疑问。参加‘星耀’大赛的选手很多，其中不乏科班出身、背景优秀的创作者。为什么‘溯光’会注意到我，并且主动发出邀请？”
她问得首接，眼神清澈，带着不容回避的审视。这是她必须弄清楚的问题。她需要确认，这个机会是冲着“许芒”的作品来的，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
周明远似乎对她的首接并不意外，反而欣赏地笑了笑：“许女士很谨慎。这很好。”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坦诚，“不瞒您说，我们关注‘星耀’大赛很多年了。评委之一的李维亚教授，是我们画廊的艺术顾问之一。他在复赛和决赛后，都极力向我们推荐了您的作品。他认为您的创作，有一种脱离学院派框架的、原始而珍贵的生命力，是当下设计界一股难得的清流。”
李维亚教授？许耀眼回忆了一下，评委席上确实有一位气质儒雅、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在评审过程中问过她一些关于材料选择的问题，眼神一首很温和。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
心中的一块大石，似乎稍微落下了一些。如果是因为作品本身得到了业内前辈的认可，那这个机会，她可以更安心地去把握。
“原来如此。”许耀眼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谢谢李教授的赏识，也谢谢周经理给我这个机会。”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详细讨论了合作的细节。包括作品的保险、运输、布展、宣传材料的准备，以及最重要的——销售代理合同。周明远给出的佣金比例在行业内属于合理范围，合同条款也清晰明了，没有隐藏的陷阱。
“《锁绊》的标价，您有什么想法吗？”周明远问道。
许耀眼愣了一下。给自己的作品定价，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全新的课题。《荆棘星辰》和《锁绊》的材料成本极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其间投入的情感、时间和蕴含的创作价值，又该如何衡量？
她沉吟片刻，想起了王师傅偶尔会念叨的“手艺无价”，但也想起了现实的需要。她需要钱来支撑后续的学习和创作。
“周经理，您经验丰富，您看……多少合适？”她选择相信专业人士的判断。
周明远看了看那两件作品的照片，又看了看许耀眼，给出了一个建议：“《荆棘星辰》可以定为八万八千元，《锁绊》……我个人认为，其艺术价值和思想深度更高，可以定为十二万八千元。这个价格对于新人来说不算低，但也体现了作品的分量。您觉得呢？”
许耀眼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价格，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原本以为能卖个一两万就顶天了。
“……可以。”她稳住心神，点了点头。既然画廊敢定这个价，必然有他们的考量和对市场的判断。
“好的。那我们就初步这样定。”周明远拿出早己准备好的合同草案，“您可以带回去仔细看看，如果有任何疑问，随时联系我。如果没问题，签好字连同作品一起送过来即可。”
会谈在友好而专业的气氛中结束。周明远亲自将许耀眼送到画廊门口。
“期待与您的合作，许芒女士。”他微笑着伸出手。
“谢谢您，周经理。”许耀眼与他握了握手，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暖和力量。
走出画廊，午后的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许耀眼站在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似乎……真的只是一个因为作品而被看到的、纯粹的机会。
与顾琛无关。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骄傲。
是的，骄傲。
她凭借着自己的双手和头脑，凭借着她从生活中汲取的、带着痛感和温度的真实，赢得了专业人士的尊重和一次宝贵的机会。
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映出的自己清晰的眉眼，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一个坚定的弧度。
回到那个带阁楼的新家，石头一如既往地热情迎接她。她抱着小狗在房间里转了个圈，然后迫不及待地将合同草案摊在刚收拾好的工作台上，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
条款清晰，权责分明。看不出任何问题。
她拿起笔，在乙方签名处，郑重地、一笔一划地，签下了那个承载着她梦想与希望的名字——
许芒。
然后，她小心地将《荆棘星辰》和《锁绊》两件作品原件，用软布包裹好，放进一个结实的纸盒里。明天，它们将被送往“溯光”画廊，在一个全新的、更专业的舞台上，接受更多人的审视与评判。
这不再是比赛，而是真正踏入行业的第一步。
前路依然未知，但此刻，许耀眼（许芒）的心中，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勇气和期待。
荆棘之路，或许依旧坎坷。
但沿途，似乎也开始出现了，未曾预料过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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