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帘门彻底落下的沉闷声响，像一道清晰的界碑，将门内门外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门外是许宏远压抑不住的、绝望而痛苦的哽咽，混杂着城市遥远的喧嚣；门内，只有许耀眼手中抛光布与银饰摩擦发出的、稳定而细微的沙沙声，以及王师傅重新响起的、富有节奏的敲击。
许耀眼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她的指尖感受着银饰表面逐渐变得光滑，感受着那颗毛坯钻石坚硬而粗粝的棱角。她的心跳平稳，呼吸均匀，仿佛刚才那段足以让任何人情绪失控的对话，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过便散了。
她知道自己划下了一条多么冷酷的界线。
她也知道门外的那个男人，她的生物学父亲，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但，那又如何？
同情和理解，无法抹杀过去二十多年的苦难，无法抵消许建国参与调换婴儿带来的背叛感，更无法立刻在她心中催生出名为“亲情”的羁绊。那条名为“血缘”的河流，早己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命运的泥沙和罪恶的污浊淤塞、改道，如今突然要她强行渡回，她做不到。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刚刚重建起来的、尚且脆弱的内心堤坝。任何泛滥的、带着补偿意味的情感洪流，都可能将她再次冲垮。
抛光完成。那枚银饰在她掌心泛着冷冽而温润的光泽，金色的缝合线如同生命的脉络，那颗毛坯钻石则像一枚凝固的、坚硬的泪滴，或者一枚战斗后获得的、带着伤疤的勋章。
她将它小心地放入一个专门为《新生》系列准备的新木匣里。匣子里还空着大半，等待着其他“伤痕”被转化、被重塑。
王师傅的敲击声不知何时停了。他放下工具，走到煤炉边，默默地添了块炭，炉火重新旺了起来，蓝色的火苗舔舐着漆黑的炉壁。
“手艺人的根，在手，在心，不在别处。”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声音沙哑，像是在对许耀眼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许耀眼抬起头，看向师傅佝偻却异常坚实的背影。她明白他的意思。他在告诉她，无论身世如何变幻，外界如何纷扰，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在于她这双手创造出的东西，在于她内心对这门手艺的坚持和热爱。这才是她真正的“根”，是任何血缘和财富都无法动摇的基石。
“我知道，师傅。”她轻声回应，语气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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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别墅。
林婉茹听完许宏远带着哭腔的、关于许耀眼那冰冷拒绝的叙述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崩溃大哭。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脸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最后一丝支撑着她的力气也被抽走了。她紧紧攥着那张许耀眼婴儿时期的模糊照片，指甲掐进了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她不肯认我们……她恨我们……”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万钧的重量。
许宏远看着妻子这副模样，心如刀绞，却又无可奈何。他第一次感到，金钱、权势在这些真正的情感创伤面前，是如此的无力和苍白。
“给她时间……婉茹，我们给她时间……”他只能苍白地重复着这句话，既是安慰妻子，也是安慰自己。
但他们都知道，“时间”这个词，对于己经错失了二十多年的他们来说，是多么奢侈，又多么令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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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集团。
李秘书将许家夫妇拜访金工铺子以及许耀眼明确拒绝的消息，汇报给了顾琛。
顾琛站在落地窗前，听完汇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那个女孩的骨头，比他想象的还要硬。她不仅拒绝了许家带着巨大补偿意味的亲近，甚至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划清了界限。
这很有趣。
在大多数人看来，认回豪门父母，意味着一步登天，意味着可以轻易获取普通人奋斗一生也难以企及的资源和地位。可许耀眼却毫不犹豫地将这一切推开，宁愿守在那间充满金属碎屑的陋室里，敲打她的那些“伤痕”。
这种选择，在世俗眼光中是愚蠢的，不可理解的。但在顾琛看来，却透着一股罕见的、近乎偏执的纯粹和强大。她清楚地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什么是必须坚守的，不为任何外物所动。
“杜邦美术馆那边，展览筹备得怎么样了？”顾琛没有对许家的事再做评论，转而问道。
“进展很顺利。”李秘书立刻回答，“杜邦女士对《迹》系列评价极高，宣传预热己经启动，在国际艺术媒体上引起了不少关注。开幕时间定在下个月初。”
顾琛点了点头。他当初将那份邀请函送到许耀眼手中，或许并不仅仅是一时兴起的“铺路”。他隐隐觉得，那个女孩，需要这样一个更大的舞台，来确认她选择的道路的价值，来向这个世界，也向她自己，证明一些东西。
“找个合适的时机，”顾琛沉吟片刻，吩咐道，“把杜邦美术馆展览的详细信息和前期反响，透露给许家知道。”
李秘书愣了一下，随即领会：“是，顾总。我明白。”
让许家知道他们女儿在另一个领域取得的、不依靠他们的成就，或许会比任何首接的劝说，更能让他们理解那个女孩的坚持，也更能让他们……痛苦地意识到，他们错过了什么，又该如何去“弥补”。
这很残忍。
但也很有效。
顾琛转过身，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繁华的城市。那条横亘在许耀眼与许家之间的界河，又深又宽，充满了冰冷的隔阂与伤痛。
而他，这个冷静的旁观者，或许会在不经意间，成为那个在河上架桥，或者……往河里再投入几块石头的人。
一切，都取决于局势的发展，和他那难以捉摸的兴致。
界河两岸，一边是试图渡河的、带着愧疚与渴望的父母，一边是坚守阵地、用沉默和创作筑起堡垒的女儿。
而河水，依旧沉默地流淌着，映照着两岸截然不同的风景，也映照着天空中，那轮逐渐升起的、名为“许芒”的、越来越耀眼的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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