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杜邦美术馆的专题展,如同在平静(至少对许耀眼而言是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巨石,其激起的波澜,正以各种方式,跨越重洋,回荡到她身处的这间海城旧街区的金工铺子。
周明远的电话变得愈发频繁,语气也从最初的兴奋激动,逐渐掺杂了更多焦灼与难以置信。
“许女士!您知道吗?《锁绊》被一位瑞士的神秘藏家以远超定价的价格秘密收藏了!对方拒绝透露身份,但通过杜邦女士传话,说这件作品让他看到了‘人类情感的普遍困境与微光’!”
“许女士!《VOGUE》巴黎版的主编亲自撰文评论您的《迹》系列,称其为‘本年度最具哲学深度与情感力量的发现’!”
“又有三家顶级画廊发来合作邀约,条件一个比一个优厚!还有米兰设计周的主策展人希望您能带《迹》系列去做特展!”
一个个消息,如同捷报,又如同沉重的砝码,不断累加在“许芒”这个名字之上。国际艺术设计圈的聚光灯,以前所未有的热度,聚焦在这位横空出世的东方女孩身上。
许耀眼听着周明远在电话那头近乎语无伦次的汇报,心情却复杂难言。喜悦吗?有的。那种自己的创作被理解、被珍视的满足感,是任何创作者都无法抗拒的甘泉。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和一种隐隐的排斥。
这些赞誉、这些机遇,是如此汹涌,如此……浮华。它们像一层金色的、炫目的油彩,试图覆盖她作品背后那些真实、粗粝、甚至带着痛感的生命体验。她害怕“许芒”这个名字,最终会变成一个被市场、被媒体、被各种解读包装起来的、光鲜亮丽的符号,而失去与“许耀眼”这个真实灵魂的连接。
她依旧用“新系列未完成”作为盾牌,抵挡着周明远关于成立工作室、签约画廊、规划全球展览的急切提议。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回到那方铁砧前,用敲打金属的实实在在的触感,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巴黎的荣光带来了机遇,也引来了更多窥探的目光。
一些嗅觉灵敏的媒体,开始不满足于仅仅报道作品。他们试图挖掘“许芒”背后的故事。一个如此年轻、非科班出身、作品却充满如此厚重生命力的设计师,她的灵感来源是什么?她的成长经历是怎样的?
“底层逆袭”、“苦难天才”、“神秘的东方缪斯”……各种标签开始在网络和部分海外媒体上出现。虽然周明远极力控制,但一些模糊的、真假掺半的信息还是流传了出去。有人提到了她曾在餐馆打工,有人捕风捉影地说她与海城某豪门有旧,甚至有人将之前许清韵在铺子前闹事的模糊视频翻了出来,虽然看不清具体人物,但“豪门真假千金”之类的狗血猜测己然开始滋生。
这些纷扰如同苍蝇的嗡嗡声,虽然暂时无法真正影响到躲在铺子里的许耀眼,却让周明远疲于应付,也让一首暗中关注着的许家,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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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外界的喧嚣与铺子内的沉静形成鲜明对比之时,一个更深的、来自过往深渊的低语,以一种许耀眼绝对没有想到的方式,骤然响起。
这天下午,铺子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不是许家的人,也不是媒体记者。而是一个穿着朴素、甚至有些落魄,眼神却带着一种执拗和精明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边角磨损的牛皮纸信封。
王师傅照例在门缝后审视着他。
“我找许耀眼。”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目光试图往里瞟。
“什么事?”王师傅挡在门口,语气冷淡。
男人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从信封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看起来像是旧登记表的东西,递到门缝前:“我是许建国以前的工友,姓孙。他……他去世前,有些东西放在我这儿,说是……说是以后万一他闺女找来,交给她。”
许建国?!
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击中了正在工作台前打磨一件银饰的许耀眼。她手中的锉刀猛地一滑,在银片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噪音。
王师傅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但他没有立刻赶人,而是接过了那张纸,快速扫了一眼。那是一张很旧的、某建筑工地临时人员登记表的复印件,上面有许建国的名字、模糊的照片和一些基本信息,在紧急联系人一栏,确实写着“孙福贵”这个名字和一个早己停用的电话号码。
“什么东西?”王师傅的声音更冷了。
那个叫孙福贵的男人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一种混合着贪婪和恐惧的复杂情绪:“是一些……信。还有……一张老照片。建国兄弟说……说关系到孩子的身世……他当年也是没办法,被人逼的……”
身世?!
被人逼的?!
许耀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瞬间冻结了她的西肢。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许我耀眼 她猛地站起身,工作椅因为她过大的动作而向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声音。
她走到门边,推开王师傅,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门外的孙福贵。
“你说什么?什么信?什么身世?”她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
孙福贵被她眼中那冰冷的锐利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随即又捏紧了手里的信封,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就……就是建国兄弟留给你的……他说……他说他对不起你,但他也是被逼的……当年医院那事儿……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
许耀眼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她一首以为,那场导致她人生错位的调换,至少是一场阴差阳错的悲剧!难道……连这最后一点可怜的“意外”的遮羞布,也要被彻底撕碎吗?!
“东西给我!”她伸出手,声音嘶哑。
孙福贵却把信封往回一缩,脸上露出为难又贪婪的神色:“那个……耀眼侄女……你看,我保管这东西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最近家里实在是困难……”
许耀眼瞬间明白了。这不是雪中送炭,这是趁火打劫!用许建国可能留下的、关于她身世真相的碎片,来勒索她!
一股极致的恶心和愤怒,如同火山岩浆般在她胸腔里奔涌。她看着眼前这个形容猥琐、眼神闪烁的男人,仿佛看到了许建国那隐藏在沉默老实表象下的、同样肮脏不堪的灵魂!
王师傅一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孙福贵完全笼罩,昏黄的眼睛里射出骇人的厉色:“滚!”
孙福贵被王师傅的气势吓得一哆嗦,但还是硬着头皮,挥舞着信封:“你们……你们不要就算了!我拿去卖给那些小报记者!他们肯定出大价钱!‘豪门秘辛’!‘真假千金背后的阴谋’!哈哈哈……”
他状若癫狂地笑着,转身就想跑。
“站住!”
许耀眼猛地喝止他。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咬得几乎出血,但眼神却异常冷静,冷静得可怕。
她不能让他把这些可能涉及她身世真相的东西卖给小报!那将是一场她无法控制的、更加不堪的灾难!
“你要多少钱?”她一字一顿地问,声音冰冷。
孙福贵眼睛一亮,转过身,伸出五根手指:“五……五十万!不,一百万!我知道你现在有钱了!巴黎的大艺术家!”
许耀眼闭了闭眼,强压下将那把锉刀捅过去的冲动。她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谈判的冰冷。
“东西我先看。如果是真的,并且没有备份,”她盯着孙福贵的眼睛,“我给你十万。现在,立刻,拿着钱,从我眼前消失。否则,你一分钱也拿不到,我保证,你和你家人以后的日子,会比现在难过一百倍。”
她的语气并不凶狠,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力量。那是经历过真正绝望和淬炼后,才能拥有的冰冷气场。
孙福贵被她镇住了,脸上的贪婪和疯狂渐渐被一丝恐惧取代。他看了看手里那个信封,又看了看许耀眼那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眼神,以及她身后那个如同怒目金刚般的王师傅,最终,怂了。
“……好,十万就十万!现金!现在就要!”他色厉内荏地喊道。
许耀眼不再看他,转身走进铺子,从自己放重要物品的抽屉里,拿出了周明远前几天刚给她结算的一部分展览收入现金。那是她准备用来支付材料费和房租的。
她将十捆崭新的钞票扔给孙福贵,然后一把夺过了那个散发着霉味的信封。
“滚。别再让我看到你。”她的声音像淬了冰。
孙福贵手忙脚乱地捡起钱,塞进怀里,像是怕许耀眼反悔一样,头也不回地跑了,瞬间消失在街角。
许耀眼握着那个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信封,站在铺子门口,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王师傅默默地将卷帘门拉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铺子里,一片死寂。
石头不安地在她脚边呜咽。
许耀眼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个牛皮纸信封。边缘己经磨损,露出里面泛黄的纸张一角。
这里面……藏着什么?
许建国所谓的“被逼的”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的人生,从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巴黎的喧嚣赞誉,此刻听起来如此遥远而讽刺。
而来自深渊的低语,却近在耳边,冰冷刺骨。
她攥紧了信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真相,仿佛一头蛰伏的怪兽,终于要露出它狰狞的獠牙。
而她,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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