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描金绘荷的请帖，静静地躺在桌上，像一块烫手的山芋。
三皇女凤明玉，骄纵跋扈，最爱排场，她的宴会向来是京都贵女们争奇斗艳、巴结逢迎的名利场。怎么会突然想起她这个几乎被遗忘在冷宫里的皇妹？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小禾一脸担忧：“殿下，三皇女她……她以前从没叫过您……这次突然来请，会不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凤凌霄打断她，神色平静。躲是躲不掉的，越是退缩，对方可能越是来劲。她倒要去看看，这位三皇姐，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去把我那件最素净的月白色宫装找出来。”她吩咐道。
“啊？那件……是不是太素了些？”小禾诧异。参加宴会，别人都恨不得把最华美的衣服首饰穿上身，殿下却要穿最不起眼的？
“要的就是素净。”凤凌霄淡淡道。她如今“病弱”又“失宠”，穿得太过光鲜反而扎眼，不如符合现状，低调行事，看看对方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当然，低调不代表任人拿捏。
她让小禾找来一些晒干的薄荷叶，仔细地研磨成极其细腻的粉末，用一小片油纸包好，藏在袖袋的暗格里。又将她最初蒸馏出的那瓶提神效果最强的薄荷精油，用小巧的玉瓶装了几滴，挂在颈间贴肉藏着，以备不时之需。
没有珠宝华服，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或许就是她今日的“武器”和“铠甲”。
翌日，凤凌霄只带了小禾一人，乘坐着内务府派来的、最为简陋的青篷小车，前往三皇女在京中的府邸。
马车驶出宫门，喧嚣的市井声浪传来。凤凌霄悄悄掀开车帘一角，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街道宽阔，商铺林立，行人如织，女子大多衣着干练，神情自信，甚至有不少女子骑着高头大马或指挥着伙计搬运货物，而男子则多衣着素雅，步履匆匆，偶尔有乘坐轿辇、戴着面纱的，想必是家世极好的郎君。
真是一个奇特的女儿国。她在心里暗叹。
三皇女府邸门前车水马龙，香车宝马，华服耀目。凤凌霄那辆寒酸的小车混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引来不少诧异和鄙夷的目光。
她恍若未觉，扶着小禾的手，微微低着头，脚步虚浮地走下马车，时不时掩口轻咳一声，将一个久病初愈、怯懦畏缩的落魄皇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通传的侍从看到请帖，又看到她这副模样，眼神里的轻蔑几乎不加掩饰，拖长了声音道：“七皇女殿下——到——”
踏入宴会花园，更是姹紫嫣红，香风扑鼻。各家贵女三五成群，言笑晏晏，看到凤凌霄进来，说笑声都顿了一下，各种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毫不掩饰的轻视——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凤凌霄仿佛受惊般，头垂得更低，加快脚步，想找个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
“哟！这不是七皇妹吗？”一个娇俏又带着几分夸张惊讶的声音响起，“真是稀客啊！快过来让皇姐瞧瞧，听说你前些日子落水，可把皇姐担心坏了！”
凤凌霄抬眼看去，只见主位之上，一个穿着大红洒金宫装、头戴赤金步摇、明艳照人的女子正笑着朝她招手，正是三皇女凤明玉。她身边围坐着几个衣着华贵的少女，也都跟着掩嘴笑起来，眼神里满是看好戏的意味。
躲不过了。
凤凌霄深吸一口气，挂上怯生生的笑容，慢慢走过去，微微屈膝行礼：“凌、凌霄见过三皇姐……劳皇姐挂心，我己好多了……”
“都是自家姐妹，拘这些虚礼做什么？”凤明玉亲热地拉起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那身素净得过分的衣服上停留片刻，语气带着惋惜，“哎呀，七皇妹这身子骨看着还是单薄得很，这衣裳也太过素气了些。可是内务府那起子奴才又怠慢了？回头皇姐定要好好说说他们！”
她一副仗义执言的模样，实则是在大声告诉所有人：看，这个皇妹多可怜，多不受待见。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
凤凌霄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感激又窘迫的神情：“不、不关内务府的事……是我自己病着，不爱那些鲜亮颜色……”
“也是，养病要紧。”凤明玉拍拍她的手，仿佛很是体贴，随即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笑道，“今日赏荷，光是喝酒吃果子也没什么趣味。不如咱们来行个酒令，助助兴如何？正好也让七皇妹松散松散心神。”
来了。凤凌霄心道。果然有后招。
立刻有贵女附和：“三殿下提议甚好！不知要行什么令？”
凤明玉眼中掠过一丝狡黠，笑道：“简单些，就接古诗吧。咏荷的诗词那么多，正好应景。接不上的，或是接错了的，罚酒三杯！七皇妹，你久在宫中静养，想必读了不少诗书，正好也让姐妹们见识见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凤凌霄身上。谁不知道七皇女凤凌霄不学无术，胸无点墨？三皇女这分明是要当众给她难堪！
小禾在一旁急得脸都白了。
凤凌霄心里却微微一松。若是比别的，她或许还头疼，但背诗……作为受过现代应试教育洗礼的人，尤其是为了谈生意硬啃过不少国学经典的卷王，咏荷诗词她脑子里没有一百首也有八十首。
她脸上适时地露出惊慌和为难：“三、三皇姐……我……我恐怕不行……我会扫了大家的兴……”
“哎~玩玩而己，不必紧张。”凤明玉笑得更开心了，“那就从皇姐我开始吧，‘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下一位贵女很快接上：“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酒令一路行下去，都很顺畅。才女们有意卖弄，诗词接得又快又准。很快，轮到了凤凌霄前面一位。
那位贵女接了一句较为生僻的：“素蘤多蒙别艳欺，此花真合在瑶池。”
顿时，所有目光都盯住了凤凌霄。这句诗比较偏，下一句更难接，而且要求接的必须是下一句，而不是另起一首。
凤明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着她出丑罚酒。一个病弱的人连罚三杯，够她受的。
凤凌霄微微蹙眉，似乎在苦苦思索，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看起来紧张又无助。
就在众人以为她肯定接不上，准备起哄罚酒时，她忽然怯生生地、不太确定地小声吟道：“无……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
声音虽小，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花园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接上了！而且接得一字不差！
这首诗并非咏荷名篇，知道全首的人并不多。
凤明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意外和不快。她没想到这个废物竟然能接上！
她干笑一声：“七皇妹果然深藏不露啊。看来静思苑真是养人的好地方，连诗书都精进了不少。”
这话听着是夸赞，实则暗指她过去藏拙或有蹊跷。
凤凌霄立刻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是、是前几日偶然在杂书上看到的……碰、碰巧记住了……”
她成功塑造了一个侥幸蒙混过关的形象。
凤明玉冷哼一声，显然不信，但一时也找不到错处，只得作罢，示意酒令继续。
然而，经此一事，宴会上针对凤凌霄的暗流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更加涌动。几位明显巴结三皇女的贵女，互相使了个眼色。
又一轮酒令过后，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贵女忽然笑着开口：“光是行酒令也无趣，听闻七殿下宫中近日颇有些新奇巧思，弄出了些宫里从未见过的稀罕吃食玩意儿，不知今日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
此话一出，满场目光再次变得玩味起来。
一个皇女，竟然亲自操持贱业，私下售卖物品？这简首是皇室的笑话！
凤凌霄的心猛地一沉。
她们果然知道了！而且选择在这样一个场合公然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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