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舒瘫坐在褪色的旧藤椅里，指尖无意识地着玻璃杯壁。
水珠顺着他瘦削的指节滑落，“嗒”一声，在木桌上晕开一片孤零零的湿痕。
窗外梧桐树影摇晃，恍惚间，竟叠出一张带着梨涡的笑脸——是方小霞。
她早不是当年扎着马尾的少女了，六年前就嫁了人，如今孩子都五岁了。
他们之间没有谁辜负谁，倒像是命运早早编好了绳结，缠满了身不由己。
1985年腊八节，尚在襁褓的林望舒被弃在孤儿院门口。
他发着高烧，小脸通红，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死死攥着块磨得发亮的银锁，锁面刻着“望舒”二字。
孤儿院的院长林婆婆在门口发现了他。心一软，就把这冰坨似的孩子揣进怀里抱回了家。林婆婆信佛，总摸着他的头说：“这孩子眼神亮，是有福气的。”瞧着银锁上的字，便让他随自己姓林，取名望舒。
林望舒自小聪明，身子却弱得很。
即便有林奶奶格外照拂，依旧瘦得像根芦柴棒，常年透着营养不良的模样，活像从难民营里出来的孩子。
十一岁那年，林奶奶走了，这对他是双重打击。
没了心灵的依靠，连肚子都开始“遭罪”。
院里待他一视同仁，可他的饭量却奇大，得吃同龄孩子三西倍的食物才觉饱，可不过两小时，饥饿感又会卷土重来，像只手攥着胃往紧里缩。
林奶奶在世时，曾带他去医院查过好几次，结果医生却总说“没事”，只叮嘱“血糖有点低，多补糖、多吃饭”。
可怪就怪在，无论填多少东西，他的肚子都像个无底洞，永远填不满。
上了中学，食堂统一供餐，万幸他遇上位心善的阿姨。
每次吃饭，他总比别人慢几十分钟，等大伙散了，从后门溜进去，首到吃撑才肯走。
肚子是饱了，可瘦骨嶙峋的模样没半点改观，甚至往“白骨精”的方向走。
深夜出门，连心里装着事的人见了都要被吓一跳。这般骇人的外形，让他成了同学眼中的“异类”。
贫穷与磨难最能催人早熟。
别的孩子还在找乐子填满童年时，林望舒早懂上学的机会有多难得。
加上同学的疏远躲避，他索性把所有精力扎进学习里，成了全校皆知的“怪事”。年级第一竟是个“骷髅精”。
中考时，他考了全区前茅，被一所民办高中免费录取，每月还能领275块生活费补助。
比成绩更让他欣喜的是，身体终于有了起色。
虽说还是“大肚王”，但一个暑假过去，皮肤与骨头间总算长了点肉，总算像个正常人了。
高中生活和初中没差太多。
高中生虽比初中生成熟，不把喜恶挂在脸上，也有人愿意和他搭话、约着玩，可初中三年养成的安静孤僻，让他融不进那些欢声笑语与热闹的运动里。
再加上总也止不住的饥饿、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他依旧习惯缩在角落，一遍遍地啃着书本。
高二那年，转校生方小霞来了。
巧的是，常年独占墙角座位的林望舒，成了她的同桌。
方小霞长相不算惊艳，却生得娇小玲珑，笑起来苹果脸上会露出两个小酒窝，小鼻子时不时皱一下，满是活泼烂漫的劲儿。
刚转来的方小霞还没融进班级的小圈子，每当别人闲聊、运动时，只有林望舒还在埋头用功，她便这样陪着他，偶尔投去好奇的目光。
他们的故事，是从2002年9月17日的体育课开始的。
那天中午，方小霞贪嘴吃了一大块冰淇淋，下午体育课便闹起了肚子。
她这才想起生理期不能碰凉的，只好请假回教室休息。
推开门，见林望舒趴在桌上，她还偷偷打趣：“难道他也来了‘好朋友’？”
可走近了，却听见一阵“咕咕”的叫声，她悄悄蹲到板凳旁，确认声音是从他肚子里发出来的。
抬头时，撞进她眼里的是林望舒满是汗水的苍白脸。
“你很饿吗？”她轻声问。
林望舒没答，只闭着眼，牙关紧咬着嘴唇。
方小霞赶紧掏出包里常备的零食，推到他面前：“给你。”
他还是没动，汗水却顺着下巴滴到了地上。
“听话，这样对身体不好。”她的声音软下来，带着安抚的魔力。
林望舒终于抬了头，模糊视线里，是方小霞那双真诚又带着点可怜的眼睛。
“吃吧。”她笑了，酒窝浅浅的。
林望舒像被这声音牵引着，机械地撕开包装袋，把零食塞进嘴里。
他从前不信有天使，可这一刻，他认定天使就在身边。
从那以后，方小霞每天都带两份早餐，包里总装着一大堆零食。
他们慢慢了解彼此，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对林望舒来说，那两年是人生里最快活的时光，快得像指尖的沙，一不留神就漏光了。
他的成绩始终稳居前列，方小霞在他帮衬下也稳步提升，却总差着一截。
高考结束等成绩的日子，方小霞总闷闷不乐，林望舒知道她在愁什么，却没点破。
他偷偷记下她的志愿，在她泛红的眼眶里笑着告别，转头就找了份暑假工，等着给她一个惊喜。
他的第一志愿填了华中农业大学，不仅因为他和方小霞都喜欢这座满是历史味的城，更因为那是方小霞的第一志愿。
毫无悬念地，他提前两天到校，满心期待着和她共度大学时光。
大一那年，他们的日子甜蜜得让人羡慕。
可老天总爱突如其来地劈下晴天霹雳，看够了人的狼狈与痛苦，才肯让天空放晴。
大一暑假，林望舒那股高中前的饥饿感又回来了，甚至变本加厉。
像冬眠醒后的野兽疯狂觅食，他的肚子不仅要吞噬食物，还要吸食他的生命力。
不过几十天，前西年好不容易长的一点肌肉全瘪了下去，每天早晨醒来，枕头上都会多几缕枯稻草似的白发，皮肤上也悄悄爬满了皱纹。
他曾想过自我了结，可看着方小霞满是泪水的眼睛，那点勇气又散了。
他太懂方小霞了，懂她的梦想，懂她想要的生活，可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怎么给她幸福？
愧疚像魔鬼般啃噬着他的心，他想：既然给不了幸福，不如放她走，这才是对她最好的解脱。
他开始冷落方小霞，用自己丑陋的外表讽刺她、伤害她。
见她不肯走，又用自残的方式逼她，这次他成功了，代价是两颗彻底破碎的心。
那天之后，苏晚真的没再出现。
他蒙着被子哭了一夜，然后把自己彻底埋进图书馆和实验室。
他疯狂学习，不仅啃完本专业，还自学了大量医学知识，课余就去医院做义工，试图抓住一丝希望。
毕业后，他考研考博，跑遍全国名医，试遍偏方，喝尽苦药，却始终查不出病因。
某天，他在街边找了个算命先生。对方看完他的手相，连连摇头：“孤星入命，注定漂泊，难有依靠。”
他放下钱，转身就走。走出几步，隐约听见老先生的叹息：“可惜了，是个好孩子……”
求医无果，吃药没用，算命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林望舒的心彻底冷了。
如今的他，在全国最大的花果苗木交易网做管理员，还在网站上写小说，一年能挣三西十万。
扣除自己买高热量食物和生活的开销，剩下的钱，全捐给了当年养他的孤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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