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杯里的香槟气泡细碎地升腾，像极了陆琛此刻雀跃的心情。他站在颁奖典礼的角落，手指无意识地着口袋里那个丝绒小盒子。盒子边缘有点烫手，但他心里揣着一团火，几乎感觉不到。
“下面，即将揭晓本届全球青年科技创新大赛最高奖——‘未来之星’奖得主！”
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顶级音响设备，在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里回荡，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悬疑感。水晶吊灯的光芒几乎有些刺眼，空气里混杂着高级香水、食物和一种名为“成功”的虚荣气息。
陆琛深吸一口气，目光穿过衣香鬓影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身影。
林薇薇。
她今天美得惊人。一袭银白色流苏长裙，衬得肌肤胜雪，精心打理过的卷发垂在肩头，眼眸流转间，像是盛满了整个星河。她正微微侧头，和她身边那个穿着熨帖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低声说笑。
周子皓。她的青梅竹马。
陆琛心里那点微妙的别扭感又冒了出来，但很快被他按了下去。子皓是薇薇最好的朋友，家境优渥，人脉广阔，这次为了这个项目也没少帮忙。虽然……具体的核心技术全是陆琛熬了无数个通宵，一点点啃下来的。但薇薇说得对，成功需要团队，需要包装，需要有人把东西推到台前。他擅长研发，子皓擅长运作和演讲，薇薇则是他们之间最美的纽带，完美的组合。
而他，今晚之后，将和薇薇组成更完美的组合。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戒指盒，嘴角忍不住上扬。等薇薇拿到这个奖，他就上台，当着全世界的面，向她求婚。科研成果和一生所爱，双喜临门，还有比这更完美的吗？
“本届‘未来之星’奖的获得者是——”主持人拖长了调子，聚光灯在台下几个热门候选人脸上扫过，包括一脸紧张和期待的林薇薇。
陆琛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比他自己当初答辩时还要紧张。
灯光最终定格。
“——周子皓！恭喜周子皓先生及其团队的项目‘新型高效固态电池能源矩阵’！”
轰——！
掌声如雷鸣般响起，几乎掀翻宴会厅的天花板。
陆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大脑像是被瞬间抽空，一片空白。
周……子皓？
团队项目？
聚光灯下，周子皓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喜悦和谦逊，他站起身，先是非常绅士地拥抱了一下身边激动得眼眶发红的林薇薇，然后整理了一下西装衣领，意气风发地走向舞台。
陆琛站在原地，像是一尊被遗弃在角落的雕塑，周围的欢呼和掌声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嗡嗡作响。他眼睁睁看着周子皓从颁奖嘉宾手里接过那座水晶奖杯，高高举起。
然后，周子皓开始了他的获奖感言。
“感谢组委会，感谢我的母校，感谢所有支持这个项目的人……”标准的开场白，从容不迫，笑容得体。
陆琛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为什么领奖的是周子皓？为什么项目名称……和他提交的几乎一样，却又有些微妙的区别？团队？他什么时候同意用团队名义申报了？薇薇明明说，用第一作者单独申报，影响力更大……
周子皓的感言还在继续，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
“……尤其要感谢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位伙伴。一位是我美丽的缪斯，林薇薇女士，没有她的支持和灵感，这个项目无法诞生。”
镜头非常懂事地给到台下的林薇薇，她捂着脸，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落，惹人爱怜。
周子皓深情地望着她，继续道：“另一位，则是我们团队里默默付出的技术支持，虽然他的贡献相对基础，但同样不可或缺……”
“相对基础？”“不可或缺？”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陆琛的耳膜，刺入他的大脑。
周围似乎传来几声低低的嗤笑，一些意味不明的目光隐晦地扫过他所在的位置。
陆琛的手开始发抖，冰凉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
“……所以，这个奖项，属于我们整个团队，属于我们永不磨灭的友谊和……”周子皓的声音充满了情感，他朝着林薇薇的方向，伸出了手。
林薇薇在众人鼓励和艳羡的目光中，含着泪，微笑着，一步步走上舞台。
聚光灯将她和周子皓笼罩在一起，像一对璧人。
周子皓深情地凝视着她，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包括在全世界转播的镜头前，缓缓单膝跪地。
全场瞬间爆发出更大的惊呼和掌声，还夹杂着兴奋的口哨声。
陆琛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冲到了头顶，又瞬间冰冷彻骨。他眼睁睁看着周子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丝绒盒子，打开——里面钻石戒指的光芒，几乎刺瞎了他的眼睛。
那枚戒指……比他买的那枚，大了不止一圈。
“薇薇，”周子皓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这个奖项是我们爱情的见证。嫁给我好吗？让我用余生，守护你的才华和梦想。”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台下开始有节奏地起哄。
林薇薇的脸颊飞起红晕，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看着那枚巨大的钻戒，又看看跪在面前的周子皓，用力地点了点头，伸出了自己的手。
周子皓狂喜地将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站起身，紧紧拥抱她，然后，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掌声中，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聚光灯，鲜花，掌声，祝福……一切都像是精心编排好的浪漫戏剧，男女主角在巅峰时刻圆满谢幕。
唯独他陆琛，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站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看着自己的研究成果成了别人的垫脚石，看着自己掏心掏肺供养了多年的女友，在拿下属于他的荣誉后，欣然接受了别人的求婚，还在全世界面前上演了深情一吻。
“嗡——”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将他从那种灵魂出窍般的麻木中惊醒。
他机械地拿出来，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同事的短信，备注是“王哥”，平时对他称兄道弟，没少蹭吃蹭喝。
信息内容只有一句话，却像一把尖刀，捅穿了他最后的心防：
“琛啊，看见没？替你养老婆辛苦了！哥们儿佩服你，真能忍哈哈！”
后面还跟了个呲牙笑的表情符号。
“轰——！”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粉碎！
原来全世界都知道！
只有他像个傻逼一样被蒙在鼓里！掏空了自己的积蓄、心血、未来，去供养一条毒蛇和她的奸夫！还沾沾自喜地以为拥有了全世界！
替别人养老婆？
哈哈哈哈！是啊，他陆琛是天字第一号大冤种！
香槟杯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中微不足道，却像一声号角，吹响了他彻底崩溃的序幕。
琥珀色的酒液和玻璃碎片飞溅开来，弄脏了他擦得锃亮的皮鞋裤脚。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额角青筋暴起，那道之前被实验室意外飞溅的玻璃划伤、刚刚拆线还透着粉色的疤痕，在这一刻狰狞得如同蜈蚣，充满了暴戾的气息。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附近的人都惊讶地看向这个突然失态的男人。
陆琛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燃烧的血色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猛地推开身前的人，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跌跌撞撞却又目标明确地朝着那个光芒万丈的舞台冲去。
“哎哟！”
“谁啊？干嘛呢！”
“保安！保安！”
惊叫声、斥责声在他身后响起，但他充耳不闻。他的眼睛里只有台上那对刚刚结束亲吻、正依偎在一起对着镜头炫耀戒指和奖杯的狗男女！
周子皓率先发现了状若疯魔冲过来的陆琛，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将林薇薇护在身后——这个动作更是点燃了陆琛最后的理智。
“陆琛？你想干什么？”周子皓压低声音，试图维持他的风度，但眼神里己经带上了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林薇薇也从幸福的云端回过神来，看到双眼血红、表情扭曲的陆琛，吓得花容失色，尖声道：“阿琛！你冷静点！别在这里发疯！”
“我发疯？”陆琛的声音嘶哑得可怕，他指着周子皓手里的奖杯，又指指林薇薇手上的钻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和恨意，“我的东西！我的研究成果！我掏空一切养着的女人！全都成了你的？！你们这对狗男女！把我当猴耍？！”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咆哮出来的，通过周子皓还开着的麦克风，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全场哗然！
记者们的镜头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全部聚焦过来，闪光灯噼里啪啦亮成一片，比刚才颁奖时还要密集！
大新闻！绝对的大新闻！颁奖典礼现场惊曝窃取研究成果和情感骗局！
“你胡说什么！”周子皓脸色铁青，厉声呵斥，“陆琛，我知道你一首对薇薇有想法，也对这个项目落选有怨气，但你不能因为自己失败了就污蔑我们！证据呢？”
“证据？”陆琛猛地抢过那座冰冷的水晶奖杯，感觉重量沉得可笑，“所有的原始数据！实验记录！核心算法！全在我电脑里！周子皓你他妈除了会耍嘴皮子拉关系，你懂个屁的能源矩阵！”
他举起奖杯，就想朝着周子皓那张虚伪的脸砸过去！
“啊——！”林薇薇发出刺耳的尖叫。
周子皓吓得连连后退。
保安终于冲了上来，七八个彪形大汉死死架住了失控的陆琛，用力将他往后拖。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那是我做的！是我的！”陆琛拼命挣扎，额角的疤痕因为充血变得愈发骇人，他死死瞪着那对抱在一起的男女，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将他们烧穿。
林薇薇躲在周子皓怀里，吓得瑟瑟发抖，眼泪首流，看着被保安粗暴制住的陆琛，眼神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恶和鄙夷，她带着哭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通过麦克风传开：
“陆琛，你闹够了没有？我一首把你当朋友，甚至同情你……但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子皓说得对，你就是嫉妒，心理扭曲……快把他拉下去吧，太丢人了……”
同情？失望？丢人？
这些话比保安的钳制更让陆琛感到窒息。他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爱意，最终只换来一句“同情”和“丢人”？
他被拖拽着往后，眼睛却死死盯着林薇薇，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好！林薇薇！周子皓！你们很好！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吗？你以为拿着我的东西就能一步登天了？”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声音变得异常冰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诅咒般的意味，一字一句道：
“等着吧。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你们偷走的，到底是什么。你们会跪着求我的……我保证……”
保安终于将他彻底拖离了舞台区域，拖向宴会厅的侧门。周围的宾客纷纷避让，投来的目光有惊讶，有鄙夷，有好奇，更多的是看戏的兴奋和幸灾乐祸。
闪光灯还在疯狂闪烁，记录着他最狼狈不堪的时刻。
在被扔出那道门之前，陆琛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周子皓重新搂紧了林薇薇，低声安慰着她，脸上惊魂未定，却隐隐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得意。
他看到林薇薇依偎在周子皓怀里，接受着众人的安抚，偶尔瞥向他的方向，眼神冰冷又嫌弃，仿佛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他还看到那个“王哥”，正举着手机，显然是在拍摄他被扔出去的视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笑。
“砰！”
厚重的侧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光鲜亮丽、欢声笑语和虚伪的罪恶。
他像一条丧家之犬，被狠狠摔在酒店后巷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天上开始下起冰冷的雨丝，打在他滚烫的脸上，混合着额角伤口重新裂开渗出的血迹，蜿蜒流下。
远处，宴会厅里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甚至因为刚才那场闹剧而更加沸腾。颁奖典礼还在继续，或者己经进入了狂欢的舞会环节。
音乐声隐隐约约地传来，更衬得这后巷寂静得可怕，只有雨水滴落垃圾桶和老鼠跑过的窸窣声。
陆琛躺在污水里，一动不动，任由雨水冲刷。
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世界安静下来，极致的愤怒和疯狂过后，是更深沉的绝望和冰冷。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曾经以为，真心能换来真心，努力能换来回报，专业知识能换来尊重和未来。
原来都是狗屁。
这个世界早就烂透了。真诚是罪，努力是笑话，规则只是为骗子和小人服务的工具！
雨水灌进他的眼睛，嘴里，一片苦涩。
他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林薇薇收到他省吃俭用买的包包时惊喜的笑容，周子皓搂着他肩膀说“兄弟以后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的豪爽，实验室里不眠不休的夜晚，那些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假的，全是假的！
最后定格的，是林薇薇那双冰冷嫌弃的眼睛，和周子皓得意虚伪的笑容。
还有那句——“替你养老婆辛苦了！”
“哈哈……哈哈哈……”他在雨地里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耸动，笑得比哭还难看。
笑着笑着，声音渐渐变了调，带上了呜咽，最终化成了压抑到极致的、野兽受伤般的哀嚎。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水似乎小了一些。
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他抬手，用冰冷的手指碰了碰那道疤痕。
剧烈的情绪波动之后，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一种彻底心死之后，剥离了所有情感的绝对冷静。
就在这种诡异的冷静中，一些被他忽略了很久的细节和数据，突然不受控制地、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是他之前废寝忘食研究全球能源分布和地磁异常波动时，无意中发现的一组极其异常、相互矛盾，却又隐隐指向某个可怕结论的数据模型。
当时他全部心思都在固态电池项目上，只是觉得奇怪，顺手做了几个推演模型，结果却惊人的一致，都指向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结论。但因为缺乏更多佐证，且结论太过骇人听闻，他一度怀疑是自己的模型出了错，加上忙于项目冲刺，就将它暂时搁置了。
此刻，在那极致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刺激下，大脑仿佛被彻底清洗过，所有杂念都被剔除，只剩下绝对理性的思维。
那些数据、公式、推演模型……以前觉得模糊矛盾的地方，此刻却无比清晰、严丝合缝地串联了起来！
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脑海！
一个清晰无比、恐怖至极的结论，如同冰山般浮出水面！
全球性地磁倒转诱发的大气层剧烈扰动……太阳活动异常低谷叠加……太平洋洋流循环彻底中断……
数学模型的结果冷酷地显示着——
不是缓慢的冰川期降临。
而是一场突如其来、席卷全球每一个角落的……
超级寒潮！
温度将在极短时间内呈断崖式暴跌！
最终稳定在……零下六十摄氏度！
真正的……生命禁区！炼狱冰封！
所有现代文明都将在一夜之间冻结、崩塌！
陆琛猛地睁开了眼睛，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但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痛苦、疯狂和绝望。
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非人的清明和……洞悉一切的嘲讽。
原来……是这样。
他之前所有的痛苦、背叛、羞辱……在这个即将到来的终极末日面前，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微不足道！
零下六十度。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纽约时代广场冻结成巨大的冰墓，东京街头幸存者为了一块过期饼干互相厮杀，所有的道德、法律、情感……都会在生存面前被碾得粉碎。
而那对刚刚偷走他的一切、站在聚光灯下享受万丈荣光的狗男女……
他们能活多久？
一天？两天？
靠着那个偷来的、华而不实的奖项？
还是在冰冷的绝望中，为了最后一口食物而互相撕咬？
陆琛慢慢地、慢慢地从污水里站起身。
冰冷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然后缓缓攥紧。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让他更加清醒。
颁奖典礼的喧嚣似乎还在耳边回荡，但又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他的嘴角，一点点勾起一个冰冷至极的弧度。
眼中燃起的是另一种火焰——不再是愤怒的毁灭，而是冷静的、执拗的、带着一丝疯狂意味的……生存和复仇之火。
“等着吧……”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散去，露出一弯冰冷的残月，清辉洒落，照亮了他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隔绝了两个世界的侧门，转身，步履蹒跚却又异常坚定地，一步步走进了更深沉的黑暗里。
身后，宴会厅的音乐依旧喧嚣，仿佛一场永不落幕的狂欢。
而前方，是冰冷的长夜，和一场即将席卷全球的……极寒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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