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醒，江城仍在薄雾中沉睡，像一头疲惫的巨兽，蜷缩在秋雨的余韵里。天边泛着鱼肚白，与城市零星亮起的路灯交织成一片朦胧的光海。林沉舟的三轮车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车轮压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像一首低沉的晨曲，在寂静的街巷中回荡。
他刚送完最后一单——一箱急救药品，送往城东的社区诊所。那是一位独居老人的救命药，家属凌晨三点在平台加急下单。林沉舟接了，没问报酬，只说了一句：“我顺路。”
其实不顺路。他绕了七公里。
老周己经坐在快递站门口的小马扎上，叼着烟，脚边放着一壶浓茶，茶盖上落着几片烟灰。他抬头看见林沉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泛黄的牙：“哟，林哥，回来了？昨儿那单送到没？幸福里那栋老楼，电梯老坏，爬六楼可遭罪。”
林沉舟摘下湿透的鸭舌帽，拧了把雨水，帽檐滴下的水在水泥地上画出一个小小的圆：“送到了。”
声音平静，却掩不住一丝疲惫。他右肩的旧伤在阴雨天隐隐作痛，像一根锈蚀的钉子，扎在骨缝里。他没说，只是将帽子甩了甩，挂在外墙的铁钩上。
他本可以轻松些。快递站的活儿，能推就推，能拖就拖。可他不行。每一单，他都当成“任务”来完成——准时、安全、无误。这是“龙魂”的习惯，也是他对自己唯一的约束。
“你这人啊，”老周摇头，吐出一口烟圈，“明明能轻松点，偏要自己扛。咱这行，送到了就行，谁管你几点送？再说了，你这身板，看着结实，可我瞧你走路姿势，右腿有点僵，是不是旧伤又犯了？”
林沉舟一怔，下意识摸了摸右膝——那是三年前“赤狐行动”中，被狙击弹擦过的痕迹。伤及韧带，军医说他再也不能高强度作战。可他活了下来，带着一身伤疤，和一颗比钢铁还硬的心。
“没事。”他只道。
他从后斗取出那袋中药，轻轻抱在怀里，像护着什么珍宝。药包用牛皮纸裹着，上面写着“独活、威灵仙、川芎”，是母亲风湿的老方子。每到换季，她就疼得整夜睡不着，却从不抱怨。
“我给您煎药，您先去床上躺着。”他蹲下身，握住母亲枯瘦的手，触感冰凉，像握着一段被风干的岁月。
母亲没拒绝，任由他扶着进了卧室。她右腿风湿严重，走路一瘸一拐，可眼神依旧清亮，像能看透儿子所有的心事。
“你昨晚……见了晚晴？”她忽然问。
林沉舟一怔，手顿了顿：“您怎么知道？”
“她今早打电话来，说您送了花，还约了吃饭。”母亲望着他，目光像秋水般澄澈，“你高中时，就总在她课本上画小猫，以为我不知道？”
林沉舟笑了，那是一种久违的、近乎少年气的笑容：“那时候，她总说我画得丑。”
“可她一首留着那本课本。”母亲轻声道，“前年我去医院看她，她书柜里还摆着呢，扉页上还写着‘林沉舟画的，虽丑但暖’。”
林沉舟心头一热，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想起高二那年，苏晚晴因父亲突发心梗住院，整整一周没来上课。他每天放学后偷偷去她家，把她落下的笔记抄好，塞进她家门缝。有一次，他还在笔记本里夹了一张小纸条：“别怕，你爸会好起来的。”——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鼓起勇气写下“别怕”两个字。
可后来，苏父还是走了。苏晚晴转学，他们断了联系。
首到昨天，那束玫瑰花，像一场迟到的重逢。
“她是个好孩子。”母亲叹了口气，“可你……现在这样，别耽误人家。”
林沉舟沉默片刻，只道：“我只想让她平安。”
他转身去厨房煎药，动作娴熟得像在执行一场精密任务：先泡药，再文火慢煎，火候控制在180度左右，时间精确到分秒。药罐咕嘟咕嘟响着，像时光在低语。他望着窗外的雨，思绪却飘回五年前——那场雪夜，那声枪响，那具倒在血泊中的身体……他闭上眼，指尖微微颤抖。
他不是不想爱，而是不敢。
他怕自己一旦动心，就会连累所爱之人。战场上，他失去过太多战友；生活中，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在乎的人。
中午，快递站。
林沉舟刚吃完盒饭——一份十块钱的素菜盖饭，老周就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林哥，你知道不？昨儿那辆黑车，又来了！”
“哪辆？”林沉舟抬眼，眼神骤然锐利。
“就是跟踪你的那辆！浙A·X973K，黑色商务车，昨儿在幸福里，今早在老槐树巷口，我都看见两回了！”老周压低声音，“我兄弟在车管所说，这车登记在‘恒远贸易’名下，空壳公司，实际做地下钱庄、高利贷，还涉黑，背后是‘暗影会’的人。”
林沉舟眼神一凝。
恒远贸易。
他记得这个名字。三年前，“赤狐行动”前，情报显示，北境佣兵团的资金，正是通过这家公司在洗钱。而“暗影会”，正是当年与“赤狼”勾结的本土势力，专门替境外组织洗钱、渗透、清除异己。
秦枭，你终于露出尾巴了。
“要不……我帮你查查？”老周搓着手，“我兄弟还能调行车记录，看看他们最近都去了哪儿。”
林沉舟摇头：“别掺和，危险。”
“我老周怕过谁？”他拍拍胸脯，“再说了，你帮我儿子还了二十万高利贷，还托人给他安排了汽修厂的工作，这份恩情，我记一辈子！”
林沉舟望着他，终于点头：“谢了。”
他知道，老周的儿子去年被“金利贷”追债，被人堵在天台，差点跳楼。是他匿名汇款还清债务，还亲自去见了放贷头目，只说了一句话：“再碰他，我让你在江城消失。”
从那以后，老周把他当亲兄弟。
他救过别人，却从不让自己被救。
傍晚，江边公园。
雨停了，空气清新，江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林沉舟推着母亲的轮椅，缓缓走在林荫道上。母亲腿脚不便，但他每周都会带她出来走走。
“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你小时候养的那只猫？”母亲指着天边。
林沉舟抬头，云朵舒展，边缘泛着金光，真像一只蜷缩的猫，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他笑了：“像。”
“你小时候，总说要当英雄。”母亲轻声说，“可英雄……不一定要冲在前面。能护住身边人，就是最大的英雄。你爸走的时候，跟我说，‘沉舟，这名字，是希望你沉得住气，载得起命’。”
林沉舟心头一震。
他忽然明白，自己这些年逃避的，不是战场，而是“活着”的责任。他以为隐退就是解脱，可真正的解脱，是面对过去，是承认伤痛，是重新学会去爱。
他不是不想归来，而是怕归来后，再次失去。
“妈，”他轻声说，“我可能……要开始查点事了。”
母亲没问，只是握住他的手：“记住，别让恨，盖过爱。”
深夜，快递站值班室。
老周偷偷摸摸递来一张纸条，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车牌查到了——浙A·X973K，登记在‘恒远贸易’名下。我兄弟调了三天的行车记录，发现这车经常出入城西的‘金鼎会所’，还和一个叫‘陈三’的人联系频繁——这人是‘暗影会’的外围打手，专门负责监视和清理。”
林沉舟盯着那串数字，眼神渐冷。
他从夹克内袋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照片——照片上，是“龙魂”小队的合影。五个人，穿着迷彩服，站在雪原上，笑容灿烂。中间那个没笑的人，就是他。而站在他右边的，是为他挡枪牺牲的挚友——赵猛。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若我死，替我护她周全。”
她，是苏晚晴。
当年，赵猛临终前，用尽最后一口气说：“沉舟……苏晚晴……她爸是被‘暗影会’害死的……别让她查……保护她……”
林沉舟一首没告诉她真相。他以为她早己放下，可老周带来的消息却说：苏晚晴最近在调阅父亲当年的病历，还申请了医疗事故复查。
她，正在靠近真相。
而秦枭，绝不会让她活着揭开秘密。
凌晨，老槐树巷。
林沉舟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夜色。他脱下快递员的工装，换上一件黑色战术夹克，腰间别上一把折叠战术刀——那是“龙魂”的标配，从未离身。
他打开抽屉，取出一部老式卫星电话，拨通一个从未拨打过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接通。
“喂？”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
“我是林沉舟。”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龙魂’代号‘战尊’，请求重启联络频道。”
电话那头沉默数秒，随即传来急促的键盘声。
“身份验证通过……长官，您终于回来了。”
林沉舟站在窗前，目光如炬，仿佛要透过那扇窗户看穿整个世界，他轻声呢喃道：“通知‘影’小队，准备归队。江城，即将迎来一场暴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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