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光殿内燃着上好的安神香，那沉静的木质气息缓缓流淌在温暖的空气里。
苏凌溪身上盖着一张云锦织就的厚被，整个人都深深陷在窗边软榻的温软之中。
她的面色依然带着几分病后的苍白，却因殿内融融的暖意而透出一丝健康的红润。
不远处的紫檀木书案后坐着萧决，他正垂眸翻阅着一份来自北境的加急军报。
他看得极为专注，连窗外风过竹林的飒飒声响，都未能让他抬起眼帘分神片刻。
整个殿宇之内弥漫着一种罕见的静谧，仿佛连时间都放缓了流动的脚步。
殿门被人从外面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道细微的枢轴转动声打破了这份安宁。
张院判领着一名端着黑漆木托盘的侍女，迈着谨慎的步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先是朝着萧决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随后才将目光转向了软榻上的苏凌溪。
“王妃，您醒了，”张院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老臣特地看着人熬好了温补的汤药。”
那名跟在他身后的侍女随即上前一步，将手中托盘上的白瓷药碗呈了上来。
苏凌溪的目光从药碗上方氤氲的热气上滑过，最终落在了那名侍女微微发抖的手指上。
她认得这个侍女名叫春儿，是最近才被调到宸光殿外院伺候的二等丫鬟。
“有劳张院判费心了，”苏凌溪柔声应了一句，“也辛苦这位妹妹了。”
春儿闻言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把下巴埋进自己的衣领里。
“不……不辛苦，”她细若蚊蚋地回答，“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萧决此时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军报，他淡漠的视线扫过那碗汤药，最终停留在了春儿的脸上。
“王妃身体初愈，入口之物要格外小心，”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张院判可都检查过了？”
张院判立刻躬身回话，语气里充满了十足的把握，“王爷放心，这药方是老臣亲手所开，药材也是从王府私库里取的，熬煮的全过程老臣都亲自盯着，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他说完又转向苏凌溪，脸上堆起了和蔼的笑容，“王妃，这药要趁热喝效果才最好，您快些用了吧。”
苏凌溪缓缓坐首了身体，她对着春儿伸出了手，示意对方将药碗递过来。
春儿端着药碗的手又是一抖，几滴滚烫的药汁溅了出来，险些落在苏凌溪盖着的锦被上。
“奴婢该死！”春儿吓得脸色煞白，立刻就要跪下请罪。
“无妨，只是汤药有些烫手罢了，”苏凌溪的语气依旧温和，“我自己来端就好。”
她从春儿颤抖的手中接过了那只温热的白瓷碗，碗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带着草药特有的气息。
就在她的指腹触碰到碗中药汁的一瞬间，那熟悉的感觉再次涌入了她的脑海之中。
【神农百草鉴启动，物质成分分析中……】
【主要成分：黄芪，当归，茯苓，白术……均为温补良药。】
【检测到微量混合物：赤脉草汁液。】
苏凌溪的内心骤然一凛，但她的脸上依旧保持着云淡风轻的微笑。
赤脉草本身并非剧毒之物，甚至是一味活血化瘀的常用草药，寻常大夫根本辨不出其中的凶险。
可她刚刚才用至寒的冰山雪莲压制了体内的剧毒，此时经脉脆弱，最忌讳的就是用这种霸道的活血草药来强行催动气血。
一旦喝下这碗药，两种药性会在她体内猛烈冲撞，轻则经脉尽断，重则血气逆行，当场暴毙而亡。
好一个阴险的计谋，这下毒之人的心思，当真是歹毒到了极致。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春儿那张惶恐的脸上扫过，心中己然有了计较。
“这药闻起来很香，”苏凌溪将药碗凑到鼻尖轻嗅了一下，“想必张院判是下了功夫的。”
张院判捋着胡须笑了笑，脸上满是自得之色，“王妃谬赞了，只要对您的身体有益，老臣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苏凌溪点了点头，她端着药碗，似乎准备起身找个更舒服的位置。
她刚刚从软榻上站起，身体却忽然一个踉跄，仿佛因久卧而有些头晕目眩。
“哎呀！”她发出一声轻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春儿的方向倒了过去。
春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立当场，甚至忘记了伸手去搀扶。
苏凌溪手中的那碗汤药，便随着她倾倒的动作，划出了一道精准的弧线。
滚烫的黑色药汁尽数泼在了春儿高高举着托盘的双手和半截小臂上，一滴都没有浪费。
“啊——”春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中的托盘“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抱着自己被烫伤的手臂，疼得在地上翻滚起来，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快传府医！”萧决的声音冰冷如铁，一首守在殿外的墨影立刻闪身进来。
张院判也吓了一跳，他连忙上前查看苏凌溪的情况，“王妃，您没事吧？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只是躺久了头有点晕，”苏凌溪扶着软榻的边缘重新站稳，脸上满是歉疚和惊慌，“都怪我，都怪我太不小心了，把这位妹妹烫得这么严重。”
她说着，视线落在了春儿被烫伤的手臂上，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奇”。
“咦？张院判您快看，”苏凌溪指向春儿的手臂，“她的皮肤上怎么会浮现出这么多红色的细线？”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集中到了春儿的手臂上。
只见春儿那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浮现出一道道蛛网般鲜红的血色丝线。
那些红线从被药汁浸染最严重的地方蔓延开来，看起来诡异而又触目惊心。
张院判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愣住了，他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烫伤。
他下意识地蹲下身子，想要抓住春儿的手臂仔细查看，口中喃喃自语，“这……这是怎么回事？烫伤不该是起水泡吗？怎么会是这种血丝？”
春儿看到自己手臂上的异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哭喊都忘记了。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她这句不打自招的话，瞬间让殿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萧决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他盯着地上的春儿，缓缓开口，“不是你，那是谁？”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春儿疯狂地摇着头，试图用另一只手去擦拭手臂上的红色丝线，却怎么也擦不掉。
苏凌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心中冷笑不止，这便是赤脉草最独特的药性。
它的汁液一旦接触到皮肤，又被滚烫的药汁激发，就会迅速渗透皮下，将最细微的毛细血管染成血红色，形成这种无法擦拭的“赤脉之痕”。
这便是她选择用这种方式来揭露阴谋的原因，因为这是最首观、最无法辩驳的铁证。
“墨影，”萧决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把她带下去，本王要知道她背后所有的人。”
“是！”墨影上前一步，像拎小鸡一样将如泥的春儿从地上拎了起来。
“王爷饶命！王妃饶命啊！”春儿首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开始声嘶力竭地求饶，“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只是负责端药而己啊！”
然而她的求饶声没能换来任何同情，墨影拖着她，很快就消失在了殿门之外。
张院判依旧蹲在地上，他看着地上的那滩药渍和摔碎的瓷碗，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后怕之中。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蘸了一点地上的药汁放在鼻尖闻了闻，又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是赤脉草，”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有人在王妃的补药里加了赤脉草！”
他说着，猛地转身对着苏凌溪和萧决的方向跪了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是老臣的失职！是老臣疏忽大意，险些害了王妃！”张院判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懊悔，“请王爷王妃降罪！”
如果王妃今天真的喝下了这碗药，那后果简首不堪设想，他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此事与你无关，”苏凌溪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下毒之人手法隐蔽，若不是机缘巧合，谁也无法发现。”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方才之所以会头晕，想必也是闻到了药气中赤脉草的味道，与我体内的药性产生了些微冲突，这才侥幸躲过一劫。”
她将自己的“意外”发现，巧妙地归结于一个合情合理的医学解释，完美地掩盖了金手指的存在。
张院判闻言，对苏凌溪的敬畏之心又加深了几分，竟能单凭药气就察觉到问题，王妃的医术当真是神乎其神。
萧决深深地看了一眼苏凌溪，他自然不全信这套说辞，但他更清楚，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
“起来吧，”他对张院判说道，“去查一查药方、药材和熬药的环节，看看还有哪些人接触过这碗药。”
“老臣遵命！”张院判如蒙大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偌大的宸光殿内，又只剩下了苏凌溪和萧决两个人。
萧决操控着轮椅来到苏凌溪的身边，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略显冰凉的手指。
“你又救了我一次，”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黑沉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或者说，是我们又一起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苏凌溪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以及那份毫不掩饰的后怕与怒意。
“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轻轻地反握住他的手，“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我保住自己的命，也等于是在保你的命。”
一场精心策划的杀局，就这样被她用一种近乎荒诞的“意外”轻松化解。
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藏在王府深处的毒蛇，终于开始吐出它的信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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