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盖头落下的瞬间，苏凌溪的世界被染成了一片混沌的血色。
厚重的织锦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只能隐约看到模糊的人影晃动。
耳边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水，锣鼓声和宾客的议论声都变得沉闷而遥远。
沉重的凤冠压在她的头顶，每走一步，上面的珠翠流苏都在轻轻摇晃。
喜婆那略显粗糙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
“王妃娘娘，请随老身来，”喜婆洪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千万踩稳了，可别误了吉时。”
云珠在另一侧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
苏凌溪能感觉到，从她走出房门开始，无数道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些目光里充满了探究、鄙夷、同情，以及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她心中一片平静，仿佛那些目光审视的只是一个与她无关的木偶。
喜婆搀着她的手，掌心异常温热，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膏气味。
苏凌溪没有在意，只当是上了年纪的人常用的活络油之类的东西。
她们走在丞相府铺着青石板的甬道上，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
“王妃娘娘真是好福气，”喜婆的声音里充满了夸张的奉承，“能嫁给战神王爷，这可是咱们大晏王朝所有女儿家都求不来的福分呢。”
苏凌溪没有作声，只是顺着她的力道，机械地向前迈着步子。
她的沉默在别人看来，是懦弱和恐惧的最佳证明。
喜婆的手掌在她的手臂上不着痕迹地了一下，那股药膏味似乎更浓了些。
就在喜婆的手掌与她手腕处的肌肤接触时，那颗朱砂痣又传来了一阵细微的灼热。
精神空间里，一道新的分析报告悄无声息地展开。
【物质名称：七星海棠软膏（稀释版）】
【主要成分：乌头碱、马钱子碱、以及少量麻黄。】
【药理作用：经皮肤渗透，可致局部肌肉麻痹、反应迟钝；长期接触会损伤神经末梢。】
【分析：此物为外用毒药，见效缓慢，但足以在短时间内影响肢体的协调性。】
苏凌溪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
她万万没有想到，柳氏的后招竟然在这里等着她。
这个喜婆有问题，她被柳氏收买了！
这软膏的药性虽然不强，但对于此刻体内本就余毒未清、身体虚弱的她来说，却足以造成致命的影响。
柳氏是想让她在踏出丞相府大门的最后一刻，当着所有人的面摔一个大跟头。
一个在夫家门口摔倒的新娘，这不仅仅是丢脸，更是一个极其不祥的预兆。
苏凌溪瞬间明白了对方的全盘计划，心中杀意翻涌。
她不动声色，继续扮演着那个逆来顺受的胆小嫡女。
她能感觉到喜婆的力道正在 subtly地引导着她的方向，似乎在将她往某个特定的位置带。
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她用余光瞥见前方的地面似乎有些不平。
一块用于装饰庭院的鹅卵石，比周围的青石板路面要高出那么一小块。
这个高度差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但对于一个头戴重冠、身穿繁复嫁衣、且被下了药的新娘来说，却是一个完美的陷阱。
“王妃娘娘，前面就是正厅了，”喜婆的声音依旧热情洋溢，“丞相大人和夫人们都在那儿等着您呢。”
她的话音刚落，抓着苏凌溪手臂的力道猛地一紧。
一股隐晦的、向前的推力伴随着一句“您小心脚下”的虚伪提醒同时传来。
苏凌溪知道，对方要动手了。
她的身体因为那股推力而踉跄了一下，脚尖不偏不倚地撞上了那块凸起的鹅卵石。
一股剧痛从脚趾传来，换作是原主，此刻必然己经惊慌失措地摔倒在地。
但苏凌溪不是原主。
在身体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间，她的大脑冷静到了极点。
她没有选择与那股力量抗衡，因为那样只会让自己摔得更惨。
她顺着那股推力，将计就计地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向着喜婆的方向压了过去。
她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绊倒后，本能地去抓住身边唯一支撑物的无助少女。
“啊！”她口中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慌的低呼，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恐惧。
喜婆显然没有料到苏凌溪会有这样的反应，她本以为这个懦弱的草包只会首挺挺地向前摔去。
苏凌溪整个人的重量毫无预兆地压了过来，那沉重的凤冠和嫁衣更是加剧了这股冲击力。
喜婆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她下意识地想要稳住身形，但脚下却是一个趔趄。
为了不让自己被苏凌溪压倒，她只能拼命地向后仰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维持平衡。
于是，在所有宾客的眼中，一幕极其滑稽的场景上演了。
新娘子只是脚下微微一晃，身体前倾了一下，但很快就在云珠的搀扶下站稳了。
反倒是旁边那个经验老到的喜婆，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手舞足蹈地向后连退了好几步，最后“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场面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连喧闹的锣鼓声都停顿了片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摔倒在地的喜婆身上，脸上写满了错愕。
“你……你……”喜婆又惊又怒，指着苏凌溪，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对……对不起……”苏凌溪的声音带着哭腔，从红盖头下传来，“这位妈妈，我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没站稳，险些连累了您……”
她的话语柔弱而真诚，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这番言辞，反而更让人觉得是喜婆自己办事不力，惊慌失措之下才出了洋相。
云珠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扶稳了苏凌溪，对着周围福了福身。
“都是奴婢的错，没有照顾好小姐，惊扰了各位贵人。”她将责任归于自己，表现得忠心耿耿。
站在正厅门口的丞相苏宏远，脸色己经黑得能滴出墨来。
他觉得自己的脸今天算是彻底丢尽了，先是女儿打翻安神汤，现在连个喜婆都能当众出丑。
“没用的东西！”他对着地上的喜婆冷斥一声，“还不快起来，在这里丢人现眼！”
柳氏和苏雨柔也站在一旁，她们的脸色同样难看至极。
苏雨柔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她不明白，明明是万无一失的计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柳氏的眼神则更加阴沉，她死死地盯着那个盖着红盖头的身影，第一次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脱离她的掌控。
那喜婆在众人的注视下，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她看向苏凌溪的眼神里，己经带上了几分怨毒和畏惧。
她不敢再上前搀扶，只是远远地站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苏宏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另一个候着的丫鬟上前替换了喜婆的位置。
“吉时己到，快些上轿吧！”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凌溪在云珠和新换的丫鬟的搀扶下，终于平稳地走完了剩下的路。
当她被扶上那顶八抬大轿，轿帘落下的那一刻，她才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
轿子平稳地被抬起，随着一声“起轿”的吆喝，缓缓地向着丞相府外行去。
透过轿窗的缝隙，她能看到丞相府的朱红大门在视野中越来越远。
她知道，自己虽然暂时离开了这个虎狼之窝，但前方的战神王府，只会是更加凶险的龙潭虎穴。
她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梳理着体内的两种毒素。
“牵机引”的余毒和“七星海棠”的药性，这两者必须尽快解决。
她将手伸进宽大的袖袍之中，轻轻触摸着那支被她藏起来的、掰掉了绿松石的金步摇。
那冰凉而坚硬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重新变得冷静而坚定。
从今天起，她苏凌溪的人生，将由她自己来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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