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阁内，新换上的蜂蜡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将一室清冷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半夏遵照小姐的吩咐，她将那盒暗藏杀机的寒潭木炭，也用一块破旧的油布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她把这个新的包裹，与之前那个装着毒被子的包裹，一同塞进了墙角木箱下的地砖空洞里。
做完这一切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
“小姐，这下总该……都清理干净了吧？”
苏沐雪的目光，却缓缓地移向了房间里最后那个尚未检查过的角落。
那里，摆着一张蒙着厚厚灰尘的旧书案，是原主平日里练字读书的地方。
“还差最后一样东西。”
半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小姐，那不过是些笔墨纸砚，难道……难道她们连这些东西，都不放过吗？”
苏沐雪没有回答，只是缓步走到了那张书案前。
她的心中没有抱任何侥幸，柳氏的恶毒，早己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她伸出洁白的手指，轻轻地拂去案上的一层浮灰，露出了下面那方古朴的砚台，以及砚台旁静静躺着的一根墨锭。
那是一根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徽墨，墨身漆黑，上面还刻着几株清雅的竹子图案。
半夏走上前来，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开始仔细地擦拭着书案上的灰尘。
“小姐您看，这根墨锭还是当年夫人陪嫁过来的呢，听说是前朝制墨大家的作品，最是难得。”
苏沐雪的目光，在那根墨锭上微微一凝。
她伸出手，将那根墨锭从砚台上拿了起来，托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入手的一瞬间，她的眉头便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这根墨锭的分量，似乎比寻常的松烟墨，要重上那么一丝丝。
若非她常年与各种矿物药材打交道，对重量有着极其敏锐的感知，根本无法察觉这细微的差别。
“小姐，怎么了？是这墨有问题吗？”半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紧张地问道。
苏沐雪没有说话，她将墨锭凑到鼻尖下，轻轻地嗅了嗅。
除了松烟墨本身该有的那股淡淡的清香之外，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铁锈般的腥甜气味。
这气味极为隐蔽，几乎被墨香完全掩盖，但却逃不过她那法医的鼻子。
她的心中，瞬间便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半夏，”苏沐雪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去小厨房，给我拿一个新鲜的鸡蛋来。”
“记住，要生的。”
半夏虽然满心疑惑，不明白小姐要一个生鸡蛋做什么，但还是立刻应声，快步走了出去。
苏沐雪拿着那根沉甸甸的墨锭，走到桌边的砚台前。
她从墙角的水缸里，舀了一点干净的清水，滴了几滴在砚台之上。
然后，她拿起那根墨锭，开始在砚台上，缓缓地、用力地研磨了起来。
随着她的动作，漆黑的墨汁，很快便在砚台中凝聚，散发出阵阵墨香。
只是，这墨汁的颜色，似乎比寻常的墨汁，要更加的浓黑，甚至在烛光下，还泛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般的光泽。
很快，半夏便拿着一个还带着余温的鸡蛋，快步走了回来。
“小姐，鸡蛋拿来了。”
苏沐雪点了点头，示意她将鸡蛋，轻轻地磕开一个小口。
她取过一个干净的白瓷茶杯，放在桌上。
在半夏不解的目光中，苏沐雪小心翼翼地将磕开的鸡蛋倾斜，只让里面那清澈透明的蛋清，缓缓地流入了茶杯之中。
蛋黄，则被她完整地留在了蛋壳里。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抬起眼，看着半夏，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
“家母的医书中曾有记载，有一种名为‘乌金石’的毒矿，可被碾成极细的粉末，混入墨锭之中。”
她的目光落在那一砚台漆黑的墨汁上，眼神冷得像冰。
“用此毒墨写字，毒素便会通过指尖的皮肤，一点点地渗入体内，损伤人的心脉与肝肾。”
“此毒发作极为缓慢，中毒者只会觉得日渐体弱，精神不济，与寻常的操劳过度并无二致，便是最高明的太医，也难以察觉。”
半夏听得浑身发冷，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根墨锭。
她现在才终于明白，为何小姐这些年来，总是病恹恹的，仿佛永远都睡不醒一般。
原来，就连她平日里最喜欢的、用以修身养性的书法，都早己变成了柳氏谋害她的，最恶毒的工具！
苏沐雪没有理会半夏的震惊，她拿起那支沾满了毒墨的毛笔。
她用笔尖，在砚台中蘸取了的墨汁。
然后，她将那滴漆黑的墨汁，缓缓地、轻轻地，滴入了那杯盛放着透明蛋清的茶杯之中。
诡异的一幕，再次发生了。
那滴墨汁在落入蛋清的一瞬间，并没有像寻常的墨汁那样，在水中晕开。
相反，它仿佛一颗烧红的烙铁，落入了冰雪之中。
只听“滋啦”一声轻响，那清澈透明的蛋清，在与墨汁接触的地方，竟然瞬间便凝固了！
紧接着，整杯蛋清，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变得浑浊起来。
无数灰黑色的、如同柳絮般的沉淀物，在蛋清中生成，将原本纯净的液体，变成了一杯令人作呕的、半凝固的污浊之物。
“天哪！”半夏再也忍不住，失声尖叫了出来。
苏沐雪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
“乌金石，其性属金，最是霸道，而这蛋清，则属阴柔之物。”
她的声音冰冷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科学事实。
“两者相遇，阴阳相冲，便会立刻凝结成块，这是最简单的验毒之法。”
她端起那杯早己面目全非的“证据”，眼中闪烁着骇人的、滔天的恨意。
柳氏！
你好，你真的很好！
你为了谋害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将这世间最阴毒的手段，都一样一样地，用在了我的身上。
井水，被褥，蜡烛，画眉炭，如今，就连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你都不肯放过！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杀意，从苏沐雪的心底，疯狂地滋生蔓延。
她知道，一味的防守，是没用的。
她必须反击！
而且，必须用最凌厉、最致命的方式，让这对恶毒的母女，也亲口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她将那杯凝固的毒物，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半夏，”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把这书案上的所有东西，笔、墨、纸、砚，全都给我用油布包起来！”
“从今天起，这听雪阁里，除了我们两个人，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件，属于尚书府的东西！”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早己被吓傻的半夏。
“天亮之后，你便出府一趟，去城西最大的那家药铺，给我买几样东西回来。”
她的眼中，闪烁着智慧与计谋的光芒。
“我们是时候，该为夫人和二小姐，也精心准备一份‘回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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