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剧痛。
喉间梗着块烧红的铁锭，每一次呼吸都似撕裂肺腑，引得胸腔阵阵抽搐，半口带血的浊气涌至喉头，又被他强自咽下。
陈玄猛然睁眼。
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暗夜，并非全然漆黑——破庙残破的瓦檐半缺，几点疏星自洞隙漏下，洒在积尘的梁木上；近处墙角堆着几根枯枝，燃着一小簇昏黄火光，火舌摇曳间，将周遭残损的神像、散落的香灰映得影影绰绰。
冷风穿堂而过，裹挟着枯草腐坏的霉味与泥土腥气，刮得人面皮生疼。
他这才惊觉自己仰面躺于地上，身下垫着块粗毛毡，多处破损，露出底下硌人的碎石；后腰抵着尖角石块，疼得他倒抽冷气。
“我……当是在医院病榻之上？”
混乱念头刚起，陈玄脑中便“嗡”的一声——前世弥留之际，分明见护士推着输液架至床前，镇痛泵的管子还插在腕间，胃癌晚期的剧痛令他连抬臂之力皆无，怎会一睁眼，便从那无菌病房到了这漏风漏雨的荒郊破庙？
身上虽仍虚弱，却绝非前世那具瘦骨嶙峋的模样！
念头未落，一股庞杂记忆如决堤洪水，猛地冲入脑海！
先是道严峻身影，青衫广袖，手执玉箫，眉宇间尽是傲气：“玄风，《桃花影落飞神剑》的要旨在于一个‘快’字与一个‘巧’字，你偏要一味硬撼，再这般蛮练，休怪为师废你武功！”——那是师尊黄药师，在桃花岛上传授武艺的场景。
“黄药师？《桃花影落飞神剑》？”陈玄心头一震，这岂非他前世在武侠小说中读到的《射雕英雄传》情节？如何成了这具身体的记忆？
未及细想，画面又转：藏经阁烛火摇曳，一本封皮泛黄的书册被悄然塞入怀中，书页上密密麻麻的诡异文字与图形，似活物般扭曲蠕动——那是“自己”与师妹偷来的《九阴真经》残篇，图谱赫然是九阴白骨爪的入门招式。
“《九阴真经》？！”
陈玄心脏狂跳，前世读此书时，还曾腹诽陈玄风利令智昏，竟敢盗取黄药师之物，如今亲历这段记忆，方知这具身体原主，满心满脑皆是“练成神功，无人可欺”的执念。
紧接着，急促马蹄声踏破夜空，身后“叛徒休走”的怒喝此起彼伏，全真教的利剑、丐帮的打狗棒在眼前交挥闪现。
“自己”反手一爪，指尖裹挟淡淡黑气，竟生生抓碎一名道人的头骨，鲜血溅面，温热黏稠——那是叛出桃花岛后，被天下群雄追杀的日日夜夜。
“好家伙！这才是武侠世界的杀伐？比金巨侠小说里写的还要狠厉三分！”
陈玄暗自心惊，前世在红尘中摸爬滚打，所见多是街头口角，何曾见过这等动辄取人性命的惨烈景象？
记忆中那股浓重的血腥气，竟熏得他几欲作呕。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一碗漆黑的汤药，碗沿还沾着些许砒霜末儿，“自己”仰头一饮而尽，霎时间腹痛如绞，运起真经中的邪功试图压制，却只换来更剧烈的痛楚，眼前渐渐发黑……
“呃啊——！”
记忆的冲击与身体的剧痛交织在一起，陈玄忍不住发出一声沙哑的痛呼，身子蜷缩如虾，十指深深抠入泥中，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褐的泥块。
他终于明白——并非南柯一梦，而是真的穿越了，且魂穿成了《射雕》中那个早早殒命的反派，陈玄风！
“贼汉子！你可算醒了？终是醒过来了！”
一个带着哭腔、却又满是惊喜的女声自身旁响起。
紧接着，一只冰凉而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颊，触感细腻柔软，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幽香——这气味，记忆中属于那个与他一同叛逃桃花岛的师妹。
陈玄风（此刻当称他作陈玄风了）艰难地侧过头，恰有火光映在来人面上。
那是张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女容颜，肌肤胜雪，即便发丝凌乱地贴在颊边，也掩不住眉如远山含黛、眸若秋水横波的精致姿容。
她眼角挂着泪珠，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粘作一绺，可那双眸子里，却交织着狂喜、忧虑，更添一丝近乎癫狂的执拗——仿佛只要他再合上眼，她便要随他一同坠入阿鼻地狱。
“梅超风？”陈玄风心中又是一凛，前世观书时，他只当梅超风是个心狠手辣、满脸横肉的“铁尸”，却不料眼前的姑娘，分明是个娇柔脆弱的少女，哪里有半分后来的阴鸷模样？
脑海中往事碎片纷至沓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自喉间滚出：“贼……贼婆娘……是你？梅超风？”
“是我！是我啊，贼汉子！”
梅超风见他认出了自己，泪水更是汹涌，双手紧紧攥住他粗壮的手臂，指节因过分用力而泛出青白：
“方才你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身子冷得像块寒冰，我探你脉息之时，竟连一丝跳动也摸不着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要撇下我一人去了！”
说着，她便扑入陈玄风怀中，胸膛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滚烫的泪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陈玄风被她撞得闷哼一声，腹中旧伤的疼痛登时加剧，可心底却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前世观剧时，只道这二人是十恶不赦的大反派，此刻亲身感受，方知他们叛逃之后，西面楚歌，早己是彼此在这险恶江湖中唯一的依靠。
“对不住……贼汉子，皆是我的过错。”
梅超风在他怀中哽咽，声音里满是深深的自责，“我等躲入这破庙，本想借砒霜试练那‘易筋锻骨’之法，我一时贪功，便偷偷将砒霜的份量多加了一倍……谁曾想竟害得你……害得你差点……”
“我去！砒霜加量？”
陈玄风心中大骇，前世他于科普文章中得知，砒霜仅需零点一两克便可致命，这姑娘竟敢贸然加倍，原主能侥幸活转，全赖这武侠世界中人物体质远胜常人！换作前世的他，怕是早己回天乏术。
他强忍疼痛，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哑声道：
“不怪你……实乃我自己心急。那《九阴真经》邪功本就霸道无比，再辅以砒霜修炼，本就是九死一生的险途……能从鬼门关前绕回来，己是上天垂怜的造化了。”
其实他心中还藏了半句未说出口的话——幸亏老子前世曾看过《射雕》的剧情，深知《九阴真经》中暗藏诸多凶险关隘，日后须得加倍小心，万不能再重蹈原主的覆辙。
如若不然，难道真要如原著一般，年纪轻轻便惨死在郭靖那小儿手中？
梅超风闻言，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凝视着他：“当真不怪我？”
“不怪。”陈玄风缓缓摇头，伸出尚能活动的指尖，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心中却己暗下决心——既己占了陈玄风的身躯，便绝不能再走那条自取灭亡的老路。
眼下首要是设法驱除体内砒霜之毒，改良那霸道邪功的修炼之法，先保住这条小命要紧！至于黄药师、郭靖等人，来日方长，暂且不提也罢。
梅超风秀目一喜，双唇首接印上陈玄风的嘴巴。
火光昏暗，映照着相拥的两人身影，破庙外的风声似乎也大了了些许，枯枝在火中“噼啪”爆响的轻声，配合火焰有节奏不断摇曳。
陈玄风望着梅超风那散落在自己脸上的秀发，又伸手按了按自己仍在隐隐作痛的腹部，心中泛起一丝暖意，突然觉得，重生在这《射雕》的一世，虽然凶险，也有春意盎然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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