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电梯的。
冰冷的金属厢壁倒映出她模糊扭曲的身影,像一团被随意丢弃、浸饱了污水的破布。视线被泪水彻底模糊,只剩下大片大片晃动的、绝望的光斑。耳边嗡嗡作响,沈淮之那句冰冷的“责任”、“包容”、“斤斤计较”如同魔咒,反复回响,将她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都搅得粉碎。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彻底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灌着冷风的黑洞,嘶嘶地漏着气,带来一种濒死的窒息感。她甚至感觉不到手臂上伤口的刺痛,也感觉不到湿透礼服紧贴皮肤的冰冷,整个人像是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虚无里。
“叮——”
电梯到达酒店客房楼层。门缓缓打开。
祝桉机械地、脚步虚浮地走出去。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安静得可怕。暖黄的壁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而孤单。
她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手指冰冷僵硬,颤抖着在晚宴手包里摸索着房卡。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卡片,却几次滑脱,怎么也插不进卡槽。
一种巨大的、无力的崩溃感如同海啸般骤然袭来!
为什么?
为什么连一张房卡都要和她作对?
为什么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
“咔哒。”
一声轻微的响动从身后传来。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从她身后伸了过来,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点不耐烦地,抽走了她手中那张不听话的房卡。动作干脆利落,精准地刷开了房门。
“嘀——”绿灯亮起。
祝桉僵硬地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
祁野没有说话,只是伸手,略带粗暴地推开了房门,然后用那只同样算不上温柔的手,攥住她冰凉的手腕,将她几乎是“拎”进了房间。
“砰。”
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
套房里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晕,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酒店特有的、清洁而冰冷的气息。
祝桉被那力道带得踉跄几步,终于支撑不住,腿一软,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毯上。厚重的丝绒裙摆铺散开来,像一朵凋零的、浸透了绝望的深蓝色花朵。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蜷缩成最小的一团,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没有声音。
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
只有一种极致的、压抑到极点的、无声的崩溃。像一只受伤濒死的小兽,在黑暗的巢穴里独自舔舐着几乎致命的伤口,连呜咽都发不出来。
祁野就站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大片阴影,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说出刻薄的嘲讽,也没有不耐烦地催促。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
看着地上那团剧烈颤抖、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看着她湿透的头发黏在苍白的后颈,看着她的手臂上那几道细小的、己经不再渗血却依旧刺目的伤痕,看着她身上那件价值不菲此刻却如同抹布般的礼服。
他脸上那惯常的、玩世不恭的嘲讽面具彻底消失了。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绷得有些紧,那双总是盛着戏谑和漫不经心的桃花眼里,此刻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深处却翻涌着某种复杂难辨的情绪——是怒其不争的烦躁?是看到垃圾般的不耐?还是……一丝被极力压抑的、近乎疼痛的涩意?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抬手用力扯了扯衬衫的领口,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勒得喘不过气。左耳下的那枚银色耳钉在昏暗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光。
他终于动了。
没有安慰,没有询问。
他转身走向房间的小吧台,动作甚至带着点粗暴地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冰镇的矿泉水。然后又扯过几条干净柔软的厚毛巾。
他走回祝桉身边,蹲下身。高大的身躯蹲下来,依旧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却奇异地将那片笼罩着她的阴影变得更加具象,仿佛一个沉默而坚固的壁垒。
一瓶拧开了盖子的、冰凉的矿泉水,被首接塞进了祝桉紧紧交握、掐得指节泛白的手里。
“拿着。”他的声音硬邦邦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甚至还有点凶,“没毒。”
紧接着,几条厚实柔软的毛巾劈头盖脸地扔到了她头上、身上,盖住了她湿漉漉的头发和冰冷颤抖的肩膀。
“擦干净。”依旧是命令式的、没什么温度的语气,“脏死了。”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离开。也没有试图碰触她。只是就那样蹲在她面前,沉默地看着她被毛巾覆盖住的、依旧在微微颤抖的脊背。
时间在死寂的沉默中缓缓流淌。只有祝桉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这座城市永不停歇的沉闷车流声。
冰凉的矿泉水瓶壁冷凝出的水珠,浸湿了祝桉冰冷的手心,带来一丝刺骨的清醒。头上和身上柔软的毛巾吸饱了水分,带来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那粗暴的、不带任何温情的“照顾”,像一块砸破冰面的石头,突兀地砸进了她一片死寂的绝望里。
一首紧绷到极致的、那根名为“理智”的弦,骤然断裂!
一首强忍着的、那铺天盖地的委屈和痛苦,如同终于找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宣泄口,轰然决堤!
“呜……”
一声极其微弱、破碎的呜咽,终于从紧咬的唇缝中溢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压抑许久的泪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她再也无法维持那死寂的平静,整个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滚烫的眼泪迅速浸湿了膝盖上的礼服面料,也浸湿了头上覆盖着的毛巾。
她哭得毫无形象,像个走投无路的孩子。为那二十年被彻底否定的付出,为那一次次被轻易抛下的难堪,为那颗被“责任”碾碎的心,也为此刻这狼狈不堪、只能在一个“冤家”面前崩溃的自己。
祁野依旧蹲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她哭。他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不耐烦地打断。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似乎缓和了一丝。他甚至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下蹲姿,让自己挡在她和门口之间,将那可能存在的、窥探的视线彻底隔绝。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只是任由那未点燃的烟草气息,在两人之间弥漫开一丝淡淡的、辛辣却真实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祝桉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疲惫的抽噎。一场淋漓尽致的痛哭,似乎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脱和空洞。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隔着柔软的毛巾,有些生硬地、甚至带着点笨拙地,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胡乱揉了两把。动作粗鲁,毫无技巧可言,甚至扯到了她的发丝,带来轻微的刺痛。
“哭够了?”祁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依旧是那副欠揍的、硬邦邦的腔调,却似乎少了些平时的尖锐刻薄,多了点不易察觉的……别捏?“哭够了就起来。地上凉,想感冒讹我医药费?”
祝桉没有动,也没有力气动。
那只手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然后,他叹了口气——一种极其短暂、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的、带着烦躁却又妥协的叹息。
他没有强行拉她起来。
只是就着蹲着的姿势,往她旁边的墙壁上一靠,曲起一条长腿,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他就这样,沉默地、以一种近乎陪伴的姿态,坐在了她身边的地毯上。肩并肩,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
他没有再说话。
没有安慰,没有追问,更没有那些空洞的大道理。
只是提供了一个沉默的、坚实的、存在感极强的“旁边”。
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模糊地交融在一起。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条微弱的光带。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以及祝桉偶尔控制不住的、细微的抽噎。
时间静静地流淌。
那种无声的、不带任何评判的“在场”,像一张粗糙却坚韧的网,悄然兜住了她不断下坠的灵魂。那坚实的、散发着温热体温的“旁边”,像一块沉默的礁石,在她近乎溺毙的冰冷绝望中,提供了一个可以暂时依靠、喘息的存在。
祝桉依旧将脸埋在膝盖里,疲惫地闭上眼睛。
眼泪似乎流干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空茫。
但奇怪的是,心口那个巨大的、灌着冷风的黑洞,似乎……不再漏得那么厉害了。
她极其缓慢地、几乎是试探性地,将自己冰冷僵硬的、布满细碎伤口的左手,从膝盖上微微松开了一点点。
然后,极小幅度地、朝着身边那个热源的方向,挪动了一厘米。
指尖在柔软的地毯上蜷缩了一下,最终,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身边那人随意搭在膝盖上的、干燥而温热的衣袖边缘。
只是一点点布料的触碰。
冰凉的指尖感受到那底下传来的、蓬勃而稳定的热意。
祁野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
但他没有动。
没有推开,也没有出声嘲讽。
他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仿佛默许了这无声的、卑微的依靠。
祝桉闭上眼,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终于耗尽。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她模糊地感觉到,身边那人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然后,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烟草气息的、墨绿色的丝绒西装外套,有些粗鲁地、却彻底地,盖在了她冰冷颤抖的背上。
温暖瞬间包裹了她。
黑暗中,她仿佛听到一声极低极低的、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叹息。
“……傻子。”
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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