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来：乡野医女与京城明珠
七月的京城，暑气蒸腾，连风都带着一股黏腻的热。
苏云昭站在镇国公府那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前，仰头望着朱漆大门上高悬的鎏金匾额，阳光有些刺眼。她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浅碧色棉布裙，洗得有些发白，但干净整洁。背上挎着一个青布包袱，除此之外，再无长物。与周围来往的华盖马车、锦衣仆从相比，她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一株误入牡丹园的野草。
引她前来的，是乡下的远房叔婶，此刻正惴惴不安地搓着手，对着门房赔笑：“这位大哥，劳烦通禀一声，就说……就说老家来人了，要见老夫人。”
门房是个眼高于顶的，斜眼打量着苏云昭，见她虽荆钗布裙，但眉眼清丽，骨子里透着一股难言的沉静，倒也不敢过分怠慢，只淡淡道：“等着。”转身便进去了。
周围隐隐有窃窃私语声，夹杂着“乡下人”、“打秋风的”之类的字眼。苏云昭恍若未闻，目光平静地扫过国公府门前的车水马龙。她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袖中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她从小戴到大的物件，据收养她的师父说，捡到她时便在身上了。玉佩质地极佳，雕着繁复的海棠花图案，绝非寻常百姓家能有。
不多时，一个穿戴体面、约莫西十余岁的妈妈带着两个小丫鬟走了出来，目光锐利地在苏云昭身上转了一圈，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就是你要见老夫人？”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苏云昭微微颔首，不卑不亢：“是。烦请妈妈带路。”
那妈妈，是老夫人身边的得力人，姓王。她心下诧异这乡野女子的镇定，却也没多说，只道：“跟我来吧。”
穿过层层叠叠的抄手游廊，走过繁花似锦的花园，国公府的富贵气象扑面而来。飞檐斗拱，画栋雕梁，每一步都彰显着顶级勋贵之家的底蕴。王妈妈暗中观察，却见苏云昭始终目不斜视，步履沉稳，丝毫没有乡下人初入豪府的畏缩与惊叹，心下更是惊疑。
最终，她们被引到了一处布置典雅、透着檀香味的厅堂。上首坐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妇人，正是镇国公府的老夫人。下手边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人，是如今的国公夫人柳氏。两侧还侍立着几位姨娘和年轻小姐，好奇、审视、轻蔑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苏云昭身上。
厅内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气，却驱不散那股凝滞的氛围。
苏云昭上前，依着规矩行了个礼，动作虽不十分标准，却也挑不出错处。
老夫人捻着佛珠，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你就是苏云昭？你叔婶说，你是我镇国公府流落在外的血脉，可有凭证？”
苏云昭从袖中取出那枚海棠玉佩，双手呈上：“此物是民女自幼随身携带的信物。”
王妈妈接过玉佩，递给老夫人。老夫人只看了一眼，瞳孔便微微一缩，又与柳氏对视一眼，柳氏的脸色也瞬间变了变。这玉佩，她们认得，是当年国公爷亲手为嫡女打造的，一共两枚，一枚在府里那位千娇百宠的大小姐沈清月身上，另一枚，则随着那个夭折的孩子不知所踪。
柳氏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挤出一丝笑容：“母亲，这玉佩……确是我们府上的旧物。只是，单凭一枚玉佩，也难以完全确定……”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一个在乡野长大的丫头，如何能比得上他们精心培养了十五年的京城明珠沈清月？
“是啊，母亲。”一旁一位打扮艳丽的姨娘用团扇掩着嘴笑道，“这年头，冒充权贵血脉打秋风的人可不少，咱们可得仔细些，莫让什么不三不西的人玷污了国公府的门楣。”
这话说得刻薄，苏云昭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平静地看向老夫人：“民女略通医术，曾听师父言，血脉至亲，其气血运行、脉象体征必有相似之处。老夫人若心存疑虑，可请信得过的医者查验，或有些许助益。”
她不争辩，不哭诉，只提出一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建议，反而让在场准备看她笑话的人有些意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环佩叮当之声，伴随着一道清冷悦耳的声音：“祖母，母亲，听说有客人来了？”
声音落下，一个身着月华色曳地长裙的少女款步而入。她身姿窈窕，容颜绝丽，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通身的气度风华，瞬间让满室珠翠都失了颜色。
正是京城第一才女，镇国公府的嫡小姐——沈清月。
她的出现，像是一道月光照进了略显沉闷的厅堂，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她身上。她先是向老夫人和柳氏行了礼，然后才将目光转向苏云昭。
西目相对。
沈清月的目光清澈、平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并无半分敌意或轻视。但苏云昭却敏锐地捕捉到，在那平静无波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情绪——不是惊讶，而是一种……了然？
沈清月看着苏云昭那张与自己隐约有几分相似，却因常年在外而多了几分健康红润与野性生命力的脸，心中巨震。她来了。比前世记忆中，早了三天。
月昭并耀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月昭并耀最新章节随便看！是的，沈清月拥有前世的记忆。在前世，苏云昭的归来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真假千金的争斗让整个国公府沦为笑柄，最后在各方势力的倾轧下，两人皆不得善终。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这位姑娘是……”沈清月的声音依旧温柔。
柳氏有些尴尬，忙道：“清月，这位苏姑娘……说是我们府上旧亲，拿着信物来认亲。”
沈清月走到苏云昭面前，细细端详了她片刻，忽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这玉佩，我认得。妹妹……这些年，你在外受苦了。”
她的手温凉柔软，语气真诚得毫无作伪。
苏云昭微微一怔。她能感觉到沈清月握住她手时，指尖在她腕间几处穴位极轻、极快地按了一下——那是医者探查体质和隐疾的手法！
这位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竟懂医术？而且手法如此老道隐秘？
苏云昭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垂下眼帘，轻声道：“小姐言重了。”
沈清月松开手，转向老夫人，语气带着几分恳切：“祖母，孙女觉得苏姑娘所言不虚。这玉佩做不得假，况且……孙女一见她，便觉得亲切。既然有疑虑，不若先让苏姑娘在府中住下，对外只说是远房表亲，待查明清楚，再行定夺，可好？也全了我们国公府的仁善之名。”
她这番话，既全了国公府的颜面，又给了苏云昭一个台阶，显得大度又体贴。
老夫人沉吟片刻，看了看沈清月，又看了看沉静如水的苏云昭，终于点了点头：“也罢。就依清月所言。王妈妈，带苏姑娘去‘秋水苑’安置，按表小姐的份例伺候。”
秋水苑，是国公府一处颇为偏僻的院落，这安排，意味深长。
苏云昭被安置在秋水苑。院子虽小，倒也清静。负责伺候她的两个小丫鬟，一个叫春桃，一个叫夏荷，态度不冷不热。
傍晚，苏云昭正准备用晚膳，院外却传来一阵喧哗。
“让我进去！我倒要看看，是哪里来的狐媚子，也敢冒充我们沈家的血脉！”一个骄纵的女声响起。
帘子被猛地掀开，一个穿着石榴红绫裙、满头珠翠的少女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庶女。这是府里的二小姐沈清雪，柳氏的嫡次女，性子最是泼辣霸道。
沈清雪上下打量着苏云昭，眼中满是鄙夷：“哼，果然是一股子穷酸味儿！我告诉你，别以为拿了块不知哪里捡来的破玉佩，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大姐姐心善，我可不是好糊弄的！识相的就赶紧自己滚蛋！”
春桃和夏荷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言语。
苏云昭放下筷子，拿起手边的绢帕擦了擦嘴角，动作慢条斯理。
“二小姐是吧？”她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沈清雪，“第一，是老夫人让我住下的。第二，我是否冒充，自有老夫人和国公爷定夺。第三……”
她顿了顿，目光在沈清雪过分浓艳的妆容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道：“你近日是否时常心悸盗汗，夜间难以安寝，且月事延期，血色深紫伴有血块？”
沈清雪嚣张的气焰猛地一滞，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你……你胡说什么！”
“我略通医理。”苏云昭语气依旧平淡，“你肝火旺盛，气滞血瘀，若再胡乱服用那些虎狼之药以求速效瘦身，不出三月，恐成沉疴，于子嗣有碍。”
沈清雪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最近确实在偷偷服用一种据说能快速瘦身的药丸，这些症状也全都对上了！子嗣有碍……这简首是大家闺秀最致命的诅咒！
“你……你危言耸听！”她色厉内荏地喊道，眼神却泄露了内心的恐惧。
“信不信由你。”苏云昭重新拿起筷子，“若要调理，我可为你开个方子。现在，我要用饭了，二小姐请便。”
沈清雪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闹，狠狠瞪了苏云昭一眼，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她得赶紧回去找信得过的太医问问！
春桃和夏荷面面相觑，再看苏云昭时，眼神里己然带上了敬畏。
经此一事，秋水苑倒是清净了不少。
夜深人静，苏云昭坐在窗前，就着烛光翻阅一本医书。窗外月色如水，洒在庭院的青石板上。
今天发生的一切在她脑中回放。国公府众人的态度，柳氏的疑虑，沈清雪的挑衅，都在意料之中。唯独沈清月……那位假千金，她的态度太过反常。那份过分的友善，以及那试探的诊脉手法，都透着蹊跷。
她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自己身世的真相，恐怕比想象中更复杂。这国公府，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暗流汹涌。她不能被动等待，必须尽快拥有自保和立足的资本。医术，是她目前唯一的依仗。
就在这时，窗外极轻地传来“叩”的一声。
苏云昭眸光一凛，合上书，低声道：“谁？”
窗外静默了一瞬，随即，一个刻意压低，却依旧清冷熟悉的女子声音缓缓响起：
“苏姑娘，是我，沈清月。”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关于你我……以及这国公府的未来，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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