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关了店门，许清禾没有立刻回村。
她推着单车，漫步来到了镇中心小学的门口。
放学己有多时，校园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住校的老师窗口亮着灯。
夕阳的余晖给米白色的教学楼镀上一层暖金色，唯有校园角落那栋红砖砌成的旧楼，因常年闲置而显得格外沉寂，爬墙虎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壁，在晚风中叶片窸窣，像是无声的低语。
凭着晓晓模糊的描述和自身对气息的感知，许清禾很容易就确定了位置。
旧楼西侧，那个堆放体育器材的偏僻楼梯间。
她没有从正门进入，那里上了锁。而是绕到旧楼后方，找到一扇因损坏而未完全关严的窗户，侧身钻了进去。
楼内光线昏暗，空气里漂浮着陈年灰尘和旧木头特有的气味。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许清禾放轻呼吸，将感知缓缓延伸出去。
起初，只有一片死寂。废弃的教室，蒙尘的桌椅，剥落的墙皮……岁月的痕迹无处不在。
然而，当她逐渐靠近西侧的楼梯间时，一种异样的感觉开始浮现。
不是阴冷，也不是怨怼，而是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悲伤。
那悲伤如同潮湿的雾气，弥漫在楼梯间的空气里，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未经世事的绝望。
许清禾甚至能隐约听到，空气中似乎萦绕着一丝极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如同钢丝般牵扯着人的心弦。
她停下脚步，站在楼梯口的阴影里，静静感受。
没错，就是这里。
晓晓看到那个“哭泣的哥哥”的地方。
许清禾没有立刻上前，而是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了几片准备好的莲叶和一小撮干茉莉花。她将莲叶置于掌心，茉莉花撒于其上，然后闭上眼，在心中默念安神净心的意念。
莲叶的清净之意与茉莉的安魂之香缓缓弥散开来，如同温柔的水波，轻轻荡涤着周围浓稠的悲伤气息。
随着这安抚性能量的扩散，楼梯转角处的景象，在许清禾的感知中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少年身影，蜷缩在落满灰尘的台阶上。他穿着多年前流行的、洗得发白的校服，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那令人心碎的啜泣声，正是从他那里传来。
他的身影比红衣女子更加淡薄，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唯有那股不甘与绝望的执念，顽强地维系着他的存在。
许清禾缓缓走近，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你好。”
啜泣声微微一顿，那模糊的身影似乎颤抖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我不是来伤害你的，”许清禾继续说道，语气平和而充满理解，“我只是想知道，是什么让你这么伤心？或许……我可以帮你。”
身影依旧沉默，悲伤的气息却波动得更加剧烈。
许清禾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同时将莲叶与茉莉的安抚之意持续传递过去。她能感觉到，这少年的执念虽然沉重，却并不狂暴，更像是被困在了某个绝望的时刻，无法挣脱。
良久，就在许清禾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鼻音和时空阻隔感的少年嗓音，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考……考不好了……完了……全都完了……”
“爸爸妈妈……会……会很失望……”
“我……我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
破碎的词语，拼凑出一个令人心酸的事实。是因为学业压力？一次考试的失败？
许清禾的心揪紧了。
她想起晓晓说过，这是个“穿着旧衣服的哥哥”。或许，在他的年代，读书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一次失利，在少年敏感而脆弱的心中，就被放大成了灭顶之灾。
“一次考试，不代表一切的。”她试着安慰，声音更加温柔，“你的爸爸妈妈，更希望看到你平安快乐。”
“……不会的……他们……他们付出了那么多……”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让他们……丢脸了……我是……没用的……”
他的执念根植于此——对失败的恐惧，对父母期待的沉重负担，以及最终选择放弃时的巨大愧疚与绝望。他被自己的心魔困在了这个楼梯间，年复一年，重复着生命最后时刻的痛苦。
许清禾明白了。强行驱散毫无意义，那等同于否定他曾经的痛苦。
唯有解开这个心结，让他理解到生命的价值远不止于一次考试，让他释怀那份对父母的愧疚，他才能真正得到解脱。
她看着手中己经失去光泽的莲叶和茉莉，心中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这需要更充分的准备，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我知道了，”她轻声对那模糊的身影说，“你不是没用的。你只是……太累了。”
她留下这句话，以及周围尚未完全散去的安宁气息，缓缓向后退去。
“等我几天，我会再来的。”
身影没有回应，但那令人窒息的悲伤，似乎因为她的话语和留下的安宁气息，而略微松动了一丝丝。
许清禾退出旧楼，重新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下，深深吸了一口室外清新的空气。胸口依旧因那份沉重的悲伤而发闷。
一个因学业压力而逝去的年轻生命……这比鬼怪更让人感到悲哀。
她推起单车，决定明天先去拜访一下学校的老人或档案室，试着了解这个少年更多的信息。知道了他的名字，他的故事，或许能更好地帮助他。
夜色渐拢，将旧楼重新掩埋在阴影里。但这一次，那萦绕不散的哭泣声中，似乎混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等待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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