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役场的秩序，建立在鞭子和饥饿之上，但也催生出一种扭曲的“效率”。当监工发现陈远搓出的绳索似乎格外耐用，连带着他偶尔指点下、王铁柱等人搓出的绳子也鲜少在搬运重物时崩断后，施加在陈远身上的鞭影便无形中稀疏了些许。
这不是仁慈，而是对“耐用工具”的本能维护。
陈远敏锐地抓住了这丝缝隙。他的“实验”开始从绳结结构，向下游的原材料处理延伸。起因是他发现，即便用上了最优化的搓绳角度和绳结结构，麻皮本身脆弱的纤维强度，依然是制约绳索耐用度的天花板。那些提示信息中频繁出现的【…纤…维…强…度…不…足…】，像一根刺，扎在他的思维里。
他注意到，清军提供的制绳材料，是品质最劣等的生麻皮，纤维短而脆，杂质极多。负责初步处理这些麻皮的，是几个年纪更大、几乎被榨干生命的老匠奴。他们的工作，是将成捆的生麻浸泡在劳役场边缘那几个散发着恶臭的水池里——这个过程叫“沤麻”，目的是利用水浸发酵，分解麻皮中的胶质，使纤维分离。
但这几个水池管理粗放，浸泡时间全凭老匠奴模糊的经验，时短时长。时间短了，胶质未除尽，纤维粘连，搓出的绳子粗糙易断；时间长了，纤维又被过度腐蚀，强度大减。
陈远将目标锁定在了这里。
他开始在搓绳的间隙，拖着疲惫的身体，状似无意地靠近那几个沤麻池。刺鼻的腐臭几乎让他窒息，但他强迫自己观察池水的颜色、气泡的多少、甚至用手指（在监工不注意时）去感受麻皮的软化程度。
他尝试在脑海里勾勒“沤麻工艺优化”的意念，将观察到的情况与“纤维强度”这个核心目标关联起来。
起初几天，脑海里的“嗡”声毫无波澜，似乎对这种缺乏明确技术指向的“观察”不感兴趣。
陈远没有气馁。他开始在意识中构建更具体的“问题模型”：水温？浸泡时长？水质酸碱（虽然他无法测量）？翻动频率？
他注意到，其中一个老匠奴负责的池子，沤出的麻皮质量似乎略好于其他几人。那老匠奴动作更慢，但会在麻皮浸入池中后，用一根长棍，每天早晚两次，缓慢地搅动池水。
陈远心中一动。他趁着一次去池边取分配到的麻皮的机会，用沙哑的声音，极其谦卑地向那个老匠奴询问：“老丈，这…搅动池水，有何讲究？”
那老匠奴抬起浑浊的眼皮，漠然地看了陈远一眼，似乎惊讶于这个年轻的匠奴会问这个。他沉默了片刻，也许是陈远眼中那与麻木匠奴不同的、某种专注的光打动了他，也许只是太久没人跟他说话。他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嘟囔道：“死水沤臭麻…活水出好丝…祖宗传下的笨法子…”
死水…活水？
陈远脑中仿佛有闪电划过！氧气！是氧气！搅动池水可以增加水中的溶氧量，促进好氧菌群繁殖，从而更有效地分解胶质，同时抑制厌氧菌产生的腐败物质，避免纤维被过度腐蚀！
这个基于现代知识的推断，让他瞬间抓住了关键。
他立刻在意识中，将这个推断与“优化沤麻工艺”的强烈意愿一同传递出去。
这一次，脑海里的“嗡”声终于起了反应！
【…环…境…参…数…变…量…引…入…】
【…微…生…物…代…谢…模…型…建…立…中…】
【…溶…氧…量…关…键…因…子…确…认…】
【…建…议…优…化…方…案…：增…加…搅…动…频…次…至…4次/日…，保…持…水…体…微…流…动…】
信息依旧破碎，但指向性极其明确！而且，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角度或路径，而是涉及到了更深层次的“原理”和“模型”！
陈远强压住内心的激动。他无法控制整个沤麻池，但他可以影响自己分到的那一小捆麻皮！
接下来几天，他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在监工视线移开的瞬间，他会迅速用木棍搅动自己即将取用的那个池角的池水；在傍晚收工后，他会偷偷将自己分到的、尚未浸泡的干麻皮，塞入那个懂得搅动水的老匠奴负责的池区，第二天再想办法取回。
他甚至尝试了一种更冒险的方法：在喝那点浑水时，含一口在嘴里，走到池边假装呕吐，实则将水吐入池中——他幼稚地希望，唾液中的某些酶或许能起点作用。
这些举动细微而隐蔽，混杂在劳役场的混乱与恶臭中，并未引起监工的特别注意。只有那个老匠奴，偶尔会用一种探究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的目光，扫过陈远的身影。
效果是缓慢但确凿的。
几天后，陈远明显感觉到，自己处理过的那些麻皮，纤维分离得更均匀，手感更柔韧，色泽也更干净一些。用这种麻皮搓出的绳索，不仅效率有所提升，最终的成品，其强度和耐用度，更是远超之前。
【…能…量…收…集… 0.55%…】
【…解…析…模…块…加…载…6.1%…】
进度条再次清晰地跃动！
这一次的优化，带来的能量收益远超单纯的绳结改良！陈远意识到，越是接近底层原理、影响越基础环节的优化，对系统的“滋养”效果就越好！
然而，福兮祸所伏。
他这番对麻料质量的“精心提升”，虽然暂时避开了监工的注意，却无法瞒过同样使用这些材料的其他匠奴。陈远搓出的绳子越来越好用，间接导致其他人搓的绳子在对比下显得更加“劣质”，招致监工的不满和鞭打。
一种无声的怨气，开始在一些匠奴中间弥漫。他们看向陈远的眼神，不再仅仅是麻木，而是多了一丝隐蔽的嫉妒和不满。那个曾被他问话的老匠奴，也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陈远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心头蒙上一层阴影。他意识到，在这个绝望的环境里，哪怕是微小的“进步”，也可能打破原有的脆弱平衡，引来不可测的危险。
他必须更加小心。
这天夜里，寒风呼啸。陈远蜷缩在角落里，忍受着饥饿和伤痛，意识却沉浸在脑海那稳定增长的“嗡”声和己经推进到【6.7%】的解析模块进度上。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固不灭。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从清军大营核心方向传来。不是日常的操练声，而是更加急促的马蹄声、传令声，以及一种大战前夕特有的、压抑不住的躁动。
紧接着，劳役场也骚动起来。监工们一反常态地在夜间出现，大声呵斥着，将所有匠奴驱赶起来。
“起来！都起来！王爷有令，明日拂晓，全军攻城！所有攻城器械，必须在寅时前准备就绪！快！快！”
冰冷的吼声如同丧钟，敲碎了夜晚短暂的宁静。
陈远猛地抬起头，望向远处那片被火把映得通明的营地，心脏骤然缩紧。
总攻，要开始了。
他握紧了拳头，掌心被麻皮割出的新伤旧伤一同刺痛。
时间，最终还是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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