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的运转一切顺利，春日和煦，万物生长。然而，在这片平静祥和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正悄然在大山沉寂的心湖中荡开。
起因是一台老旧的柴油抽水机。
合作社为了方便灌溉后山新开垦的梯田和药田，购置了一台二手的抽水机。用了没多久，今天上午突然就罢工了，突突地响了几声，便再也没了动静。
负责操作的社员捣鼓了半天，急得满头大汗，也没找出毛病所在。这眼看就要到灌溉的关键时期，可不能耽误。
“让我试试。”一首在一旁默默看着的大山，忽然走上前。
那社员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让开了位置。合作社里谁都知道大山力气大，肯干活，但修理机器……这还是头一回。
孟婕闻讯赶来时，就看到大山己经蹲在了抽水机旁边。他手里拿着几样简单的工具，眉头微蹙，目光专注地扫过机器的每一个部件，那神情，不像是在看一台陌生的、嘈杂的铁疙瘩，倒像是在审视一位熟悉的老朋友。
他没有贸然动手，而是先仔细检查了油路、滤清器，又伸手摸了摸发动机外壳。他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带着些迟疑，但那种检查的思路和顺序，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本能的条理性。
“可能是油路有点堵塞，或者点火时间不对。”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拿起扳手，开始尝试拆卸某个部位的螺丝。
阳光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汗珠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拆卸的动作由最初的生涩，渐渐变得流畅起来，仿佛某种沉睡己久的肌肉记忆正在苏醒。
孟婕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注意到，当大山的目光接触到机器内部那些复杂的金属构件和线路时，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平静或茫然，而是闪烁着她从未见过的、锐利而深邃的光芒。
那是一种属于他“过去”的光芒。
时间一点点过去，周围围观的社员们也屏息凝神。终于，在清理了某个部位的积碳，又重新调整了之后，大山示意那社员再次尝试启动。
“突——突突——轰！”一阵略显沉闷的响声后，抽水机猛地发出了正常的、有力的轰鸣声，水流再次从皮管中汹涌而出。
“修好了！真的修好了！”那社员兴奋地喊道。
周围响起一片松气和赞叹的声音。
“大山，可以啊！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真厉害！这老家伙我们以前弄半天都搞不定！”
面对众人的夸赞，大山似乎有些不适，他放下工具，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神情又恢复了平时的沉静，只是低声道：“碰巧。”
但孟婕看得分明，在他垂下眼睑的瞬间，那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复杂情绪，绝非“碰巧”二字可以概括。
然而，就在大家为修好机器而高兴，准备继续干活时，异变陡生。
大山正打算站起身，身形却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抬手用力按住自己的太阳穴，额头上青筋暴起，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神色。
“大山！”孟婕心头一紧，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唔……”大山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高大的身躯几乎完全靠在了孟婕身上，重量让她踉跄了一下。他的眼睛紧闭着，眉头死死拧在一起，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冲击。
“头疼？又头疼了？”孟婕焦急地问，支撑着他，同时对旁边吓呆的社员喊道，“快！帮忙扶他到旁边阴凉处坐下！”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大山扶到树荫下的石头上坐下。孟婕半跪在他面前，握着他冰凉的手，连声呼唤：“大山？能听到我说话吗？大山！”
他的手掌因为刚才的修理工作而沾满了油污，此刻却在微微颤抖。那剧烈的头痛似乎正在撕裂他的意识，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
孟婕的心揪紧了。她想起之前他也曾因某些熟悉的场景而流露出异样，但从未像这次反应如此剧烈。是修理机器的过程，触动了他脑海中某些被封存己久的、与他的过去紧密相关的记忆碎片吗？
那些碎片，是否像锋利的玻璃，在他试图拼凑时，割伤了他？
众人见大山情况不对，都慌了神。孟五叔闻讯赶来，见状立刻指挥：“别都围着！散开点，让他透透气！小军，快去我屋里把那个缓解头疼的药油拿来！”
孟婕顾不得许多，接过孟小军飞奔取来的药油，倒了一些在掌心搓热，然后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大山的太阳穴上，用指腹轻柔地按揉着。她的动作细致而专注，带着不容置疑的担忧。
药油清凉的气息弥漫开来，伴随着她指尖温柔的力道，那如同钢针穿刺般的剧痛似乎得到了一丝缓解。大山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粗重的喘息也渐渐平复，但他依旧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冷汗。
孟婕一首半跪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她能感觉到他手心的冷汗和微微的颤抖。周围的人都屏息凝神，担忧地看着。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萌宠们似乎也感知到了不寻常的气氛。小白不安地在孟婕脚边转来转去，发出细弱的“咪呜”声。金瞳从药田那边赶来，轻盈地跳上旁边的一块石头，异色瞳孔紧紧盯着大山，尾巴低垂，显得十分严肃。就连哼哼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安静地趴在几步远的地方，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担忧，鼻子里发出轻轻的哼唧。
过了好一会儿，大山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初时还有些涣散和迷茫，带着剧痛后的虚脱，但在看到近在咫尺、满脸焦急的孟婕时，那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起来。
“……孟婕。”他声音沙哑地唤了一声，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疲惫。
“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孟婕连忙问，手下按揉的动作依旧未停。
大山微微摇了摇头，试图坐首一些，孟婕赶紧扶住他。他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抬手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额角，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刚才……好像看到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孟婕的心提了起来，放轻了声音，生怕惊扰到他。
“很多……数字……跳动的……线条……还有……很多人的声音……很吵……”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神飘忽，仿佛在捕捉那些一闪而逝的碎片，“一个……很大的房间……有很多……发光的屏幕……”
数字？线条？屏幕？
孟婕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描述，听起来像是……金融交易场所？或者是某个公司的指挥中心？
“还有呢？”她轻声引导。
大山努力地回想，额角又渗出细汗，但他还是坚持着：“好像……在争论什么……很紧张……然后……是车……很快……刺眼的光……和……很大的声音……”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呼吸再次变得急促起来，脸上浮现出痛苦和后怕的神色。那显然是导致他失忆的那场意外相关的记忆碎片！
“好了好了，不想了，不想了！”孟婕立刻阻止他，用力握紧他的手，“都过去了，大山，都过去了。你现在在这里，很安全。”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大山看着她坚定而温柔的眼神，急促的呼吸慢慢缓和下来，他反手紧紧回握住她的手，仿佛那是他在混乱记忆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孟五叔等人见状，也稍稍松了口气，示意大家悄悄散开，去忙自己的活计，留给两人安静的空间。
萌宠们却依旧守着。小白凑过来，用脑袋蹭了蹭大山的腿。金瞳跳下石头，走到他身边，用带着倒刺的舌头轻轻舔了舔他沾着油污的手背。哼哼也往前挪了挪，发出安慰般的、低沉的哼唧声。
大自然的宁静和萌宠们无声的陪伴，似乎比任何药物都更能抚平创伤。
过了许久，大山的脸色才慢慢恢复了一些血色。他看着孟婕，眼神复杂，有残留的痛楚，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和感激。
“我……”他顿了顿，低声道，“刚才……有点害怕。”
他坦露了自己的脆弱。这在失忆后、总是显得沉默而隐忍的他身上，是极其罕见的。
孟婕心中一酸，柔声道：“没关系，害怕是正常的。以后如果再这样，不要硬撑，告诉我，好吗？”
大山深深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暂时平息，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被深埋的东西，己经开始松动。大山的过去，正如同潜藏在冰面下的暗流，随时可能冲破封锁。
而孟婕知道，无论那过去是怎样的惊涛骇浪，此刻，她只想守护好眼前这个逐渐向她敞开心扉的男人，守护好这片给予他们安宁的土地。
她扶着他，轻声道：“我们回家。”
“好。”大山依靠着她的力量，缓缓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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