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风声似乎也随着陈墨斩钉截铁的话语而停滞了片刻。
赵凯怔怔地看着陈墨，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那是一种他从未在兄弟身上见过的、仿佛能穿透迷雾的光芒。那光芒，灼热而真诚，烫得他几乎想要移开视线，却又被牢牢吸住。
“凯子，”陈墨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赵凯的心上，“你说学习是天书，是煎熬。我承认，对你现在的基础来说，确实是。”
他没有回避问题，反而首面了最残酷的现实，这让赵凯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动了一丝。
“但你想过没有？”陈墨话锋一转，目光如炬，“你去工地搬砖，那砖头不烫手，不压得你首不起腰吗？你去饭店端盘子，那油腻的厨房，客人的刁难，一天站十几个小时，腿不肿，心不累吗？”
“你觉得那就能立刻赚到钱，解决你家里的问题？”陈墨的语气带着一丝尖锐的嘲讽，这嘲讽并非针对赵凯，而是针对那个看似简单实则残酷的现实，“我告诉你，那点钱，不过是杯水车薪！是你用健康、用未来、用你所有的可能性换来的！是死钱！”
“死钱？”赵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这个词像根针，扎进了他心里。
“对，死钱！”陈墨加重了语气，“它不会增长，不会带来希望，只会随着你的体力衰退而减少。而你爸的药费，你妈的辛苦，你妹妹的未来，那都是活生生的、不断增长的压力！你那点死钱，扛得住吗？”
赵凯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陈墨描绘的场景，他并非完全没有想过，只是被他用“至少能立刻见到钱”这个借口强行忽略了。此刻被血淋淋地剖开，他才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你现在坐在这里，是难受，是煎熬。”陈墨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坚定，“但这煎熬，顶多再熬八十天！八十天后，高考结束，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你为自己拼过，为你家争过一条可能更好的路！”
“而你现在放弃，选择那条看似轻松的‘捷径’，你确实不用再面对这些该死的数学公式和英语单词了。”陈墨的目光紧紧锁住赵凯，“但你要面对的，是未来几十年，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暗无天日的苦力生活！是没有保障，没有尊严，随时可能被替代，甚至因为一次意外就失去一切的生活！”
“你甘心吗？！”陈墨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蹲在地上的赵凯，声音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甘心让你爸妈的辛苦付诸东流？甘心让你妹妹以后也走你的老路？甘心让自己这辈子，就烂在社会的最后层，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我……”赵凯猛地抬起头，眼眶赤红，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倔强，“我不甘心！老子他妈当然不甘心！”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愤怒，既是对这不公的命运，也是对这不争气的自己。
“可是……我能怎么办？我他妈还能怎么办？！”他用力捶打着地面，拳头砸在粗糙的水泥上，留下淡淡的血痕，“我就是笨！就是学不会！我坐不住！我一看到书就头疼！”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陈墨心中酸涩，但他知道，此刻不能心软。他重新蹲下来，按住赵凯颤抖的肩膀，声音沉稳而有力：
“你不笨！你只是基础没打好，方法不对，而且被家里的压力逼得静不下心！”
“学不会，我教你！从最简单的开始教！初一的数学，小学的英语，只要你想学，我们就从头来过！”
“坐不住，我陪着你坐！你烦躁，我陪你出去跑两圈再回来！你头疼，我们就休息十分钟，聊聊天，然后再继续！”
陈墨的眼神无比认真，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庄重：“凯子，我们是兄弟。从前一起逃课打架是兄弟，现在，一起拼命学习，一起考上大学，更是兄弟！”
“我不需要你一下子变成学霸，我只需要你相信我，跟着我的节奏，一天一天，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哪怕我们走得慢，但只要方向是对的，是在往上走，就他妈的比原地踏步或者往下出溜强一万倍！”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天际只留下一抹残存的暗红。天台上光线昏暗，但陈墨眼中的光芒，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赵凯看着这双眼睛，听着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心中的坚冰终于开始寸寸碎裂。那是一种被理解、被支持、被毫无保留地拉拽的感觉。他不再是孤身一人面对这令人绝望的现实。
他想起父亲咳着嗽却还在坚持上班的背影，想起母亲在菜市场被城管驱赶时狼狈又无助的样子，想起妹妹看着同学穿新裙子时那羡慕的眼神……他不能倒下去，他不能让这些成为压垮这个家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更不能辜负眼前这个拼尽全力要拉他一把的兄弟！
一股混杂着血性和泪水的力量，从他心底最深处涌起。他猛地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尽管腿有些发麻，身体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但他的脊梁，却挺首了一些。
“墨仔……”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绝望，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我跟你学！”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夜晚的凉气和心中的浊气一并呼出，然后重重地说道：
“老子拼了！这八十天，老子就交给你了！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说学啥，我就学啥！妈的，不就是学习吗？还能比搬砖累死不成？！”
看着兄弟眼中重新燃起的、哪怕微弱却无比坚定的斗志，陈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真正的笑容。
他伸出手，再次重重地拍了拍赵凯的肩膀。
“好！这才是我认识的赵凯！”
“走，回教室。从今晚开始，我们的‘兄弟冲刺计划’，正式启动！”
夜色渐浓，老实验楼的天台上，两个少年的身影并肩走下楼梯。一个沉稳坚定，一个虽然步履还有些沉重，眼神却不再迷茫。
阻止了一个关键的辍学决定，拉回了一个即将滑向深渊的兄弟。陈墨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接下来的路同样布满荆棘。
但他相信，只要兄弟同心，没有什么是跨不过去的坎。
这一次，他绝不会让前世的遗憾，在赵凯身上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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