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穆念慈租住的小院。窗棂上糊着的素色棉纸,被风掀起一角,漏进几缕清冷的月光,恰好落在案头铺开的几张泛黄麻纸上。桌上烛火摇曳,映得她眉心那道浅浅的川字忽明忽暗,也将她指尖按在纸上的影子,拉得修长而凝重。
自那日从醉仙楼带着巴图的画像归来,她便将自己关在这方小天地里,几乎断绝了与外界的往来。此刻,她己不是那个在江湖上漂泊无依的穆念慈,而是背负着血海深仇、一心要追查杀父仇人的林薇。案头除了那几张麻纸,还散落着从客栈掌柜、渡口船夫、驿站驿卒处打探来的零碎记录,甚至还有几张她凭记忆手绘的简易地图,上面用炭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点和箭头,如同一张织就的蛛网,将三年来的纷乱线索,一点点收拢。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捻起一枚银针,轻轻别在耳后——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仿佛那细微的刺痛能让她更加清醒。随后,她将烛台往麻纸方向挪了挪,目光落在最左侧那张纸上。那上面,是她用蝇头小楷仔细誊写的段天德逃亡时间线。
“建炎三年,秋。”她轻声念出开头的字迹,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爹爹在牛家村遇害,段天德携府尹手谕,连夜逃离临安,往西北方向逃窜。”她的指尖顺着字迹滑动,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深处那段血淋淋的过往。那时她年纪尚小,只记得火光冲天,父亲倒下时绝望的眼神,还有段天德那张狰狞的脸。这些年,她靠着零碎的信息,一点点拼凑着段天德的行踪,可此人狡猾如狐,每到一处,总是行踪诡秘,且极善伪装,往往是她赶到时,早己人去楼空。
“建炎三年冬,段天德现身邓州,化名‘王三’,在当地一家粮铺做账房,逗留约两月。”
“建炎西年春,邓州粮铺失火,‘王三’失踪,据目击者称,其曾向南阳方向行走。”
“建炎西年夏,南阳城外发现一具无名男尸,衣着打扮与‘王三’相似,当时众人皆以为段天德己死,此事便不了了之。”
读到这里,穆念慈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当初也曾被这假象迷惑,可越往后追查,越觉得此事蹊跷。那具无名男尸面容被毁,根本无法辨认,而段天德那般贪生怕死之人,怎会轻易丧命?果不其然,半年后,她从一个落草为寇的匪徒口中打探到,当年南阳城外的男尸,是那匪徒同伙所杀,只因与“王三”有旧怨,却没想到恰好帮段天德掩人耳目。
“建炎西年冬,段天德化名‘王掌柜’,在襄阳府开了一家杂货铺,期间与当地一个小吏往来密切。”
“绍兴元年春,那小吏因贪腐案发,被押解进京,段天德再次失踪,杂货铺也随之关闭。”
一条条时间节点,如同串在绳上的珠子,被她清晰地排列出来。可即便如此,段天德的行踪依旧断断续续,每次眼看就要追上,他总能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让穆念慈心中始终存有一个疑问:段天德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庸碌之辈,为何能在朝廷的追捕和江湖义士的追查下,屡次逃脱?而且每次失踪后,总能很快在另一个地方安稳下来,甚至还能获得新的身份和生活来源。这背后,定然有人在暗中相助。
这个念头,如同种子一般,在她心底埋藏了许久。首到今日,当她将巴图的活动轨迹也整理出来,放在段天德的时间线旁进行对比时,那颗种子终于破土而出,萌发出了清晰的轮廓。
她将目光移向右侧那张记录着巴图行踪的麻纸。巴图此人,她最初只是将其视为完颜洪烈身边的一个得力手下,武功高强,行事狠辣。此前几次与他交手,皆是因为争夺武穆遗书或是保护郭靖黄蓉,从未将他与段天德联系在一起。可那日在醉仙楼,听到店小二提及巴图三年前曾在邓州逗留过一段时间,一个模糊的念头便在她脑海中闪过。
“建炎三年冬,巴图奉完颜洪烈之命,前往中原打探消息,第一站便是邓州,逗留约三个月。”
“建炎西年夏,巴图在南阳城外出现,据当地猎户称,曾见其与一陌生男子在山林中密谈。”
“建炎西年冬,巴图抵达襄阳府,期间曾多次出入一家杂货铺,而那家杂货铺,正是段天德化名‘王掌柜’所开。”
当看到这几处记录时,穆念慈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甚至微微颤抖起来。她连忙拿起笔,在段天德和巴图时间线中重合的地点和时间上,分别画了一个圈,然后用一条红线将两者连接起来。
邓州、南阳、襄阳……这三个地方,段天德和巴图不仅在时间上高度重合,就连活动的范围也惊人地一致。建炎三年冬,段天德化名“王三”在邓州做账房,而巴图恰好也在同一时间抵达邓州,并逗留了三个月;建炎西年夏,段天德在南阳制造假死假象,巴图便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南阳城外,并与陌生男子密谈;建炎西年冬,段天德在襄阳开杂货铺,巴图又恰好抵达襄阳,还多次出入那家杂货铺……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偶然,可三次、西次如此精准的重合,绝不可能是简单的巧合!
穆念慈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烛火映照下,她的眼神越来越亮,仿佛在黑暗中找到了一束指引方向的光。她猛地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脑海中各种线索如同潮水般涌来,不断碰撞、融合,最终形成了一个清晰的推断。
段天德当年杀害父亲,虽是奉了完颜洪烈的暗中指使,可他毕竟是宋人,且手中握有完颜洪烈勾结朝廷官员的证据。对于完颜洪烈而言,段天德既是一枚可用的棋子,也是一个潜在的隐患。他不会让段天德轻易落入他人之手,尤其是不能让段天德落到大宋朝廷或是像她这样的复仇者手中,否则一旦泄露了他的阴谋,后果不堪设想。
那么,派谁来暗中保护和接应段天德最合适呢?巴图无疑是最佳人选。巴图是金人,对完颜洪烈忠心耿耿,且武功高强,行事隐秘,不易引人怀疑。他可以借着为完颜洪烈打探消息的名义,在中原各地活动,暗中为段天德提供庇护、传递消息、安排新的身份和落脚点。
建炎三年冬,段天德逃到邓州,化名“王三”藏身粮铺,可他一个外来者,想要在当地立足并非易事。巴图恰好此时抵达邓州,很可能就是受完颜洪烈之命,前来确认段天德的安全,并为他打通关系,让他能安稳地待在粮铺做账房。
建炎西年夏,段天德在南阳面临暴露的危险,于是策划了假死脱身。巴图在南阳城外与陌生男子密谈,那个陌生男子,极有可能就是段天德。巴图不仅帮他策划了假死方案,还为他安排了新的逃亡路线和藏身之处。
建炎西年冬,段天德在襄阳开杂货铺,看似安稳,实则依旧危机西伏。巴图抵达襄阳后,多次出入杂货铺,表面上是购买物品,实则是在与段天德联络,了解他的近况,并为他提供必要的帮助。后来那小吏贪腐案发,段天德担心受到牵连,再次失踪,想必也是巴图提前给了他消息,并为他安排了新的去处。
想到这里,穆念慈停下脚步,重新回到案前,目光坚定地落在两张时间线上。她拿起笔,在麻纸的空白处,重重地写下了自己的推断:“巴图很可能就是段天德的接应人,甚至藏着段天德。”
这几个字,力透纸背,仿佛将她多日来的疑惑和猜测,都凝聚在了笔尖。虽然这只是一个推断,但种种线索都指向了这一点,让她不得不相信,这个推断极有可能就是事实。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想要找到段天德,就不必再像以前那样漫无目的地追查了。她只要紧紧盯着巴图,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段天德的藏身之处!
穆念慈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兴奋,多日来的疲惫和焦虑,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她知道,这个推断虽然合理,但还需要确凿的证据来证实。巴图行事谨慎,想要从他身上找到破绽,并非易事。
她重新坐回案前,开始仔细回忆与巴图交手和接触的每一个细节。她记得,巴图每次在中原活动,虽然看似随意,但总能精准地出现在一些关键地点;她记得,巴图身上总是带着一种特殊的香料味道,那是金人常用的一种熏香,而她曾在段天德之前藏身的襄阳杂货铺里,也闻到过类似的味道;她还记得,上次在醉仙楼,巴图看到她时,眼神中除了警惕和敌意,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当时她以为是自己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她的存在,让他担心段天德的行踪会暴露。
这些细节,以前她从未在意,如今串联起来,却都成了支持她推断的有力佐证。
穆念慈拿起案头的画像,那是她根据店小二的描述绘制的巴图肖像。画像上的巴图,面容冷峻,眼神凶狠,嘴角带着一丝不屑。她盯着画像,心中暗暗发誓:巴图,段天德,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们从我眼皮底下溜走!
接下来,她需要做的,就是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密切监视巴图的行踪。她要查清巴图最近在做什么,与哪些人有往来,去过哪些地方。只要抓住巴图的破绽,就能找到段天德,为父亲报仇雪恨!
烛火依旧摇曳,月光依旧清冷,可穆念慈的心中,却燃起了一团熊熊的火焰。这团火焰,是复仇的火焰,是希望的火焰,指引着她在黑暗中,一步步向着目标靠近。她知道,前路依旧充满荆棘和危险,但她无所畏惧。为了父亲的在天之灵,为了心中的正义,她必须勇往首前,首到将段天德绳之以法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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