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锦绣阁仿佛真的成了一潭死水，沈清辞主仆二人安分守己地待在院内，除了必要的洗漱用膳，几乎足不出户。沈清辞要么在窗前静坐看书，要么做些简单的针线，青黛则负责打理屋内琐事，偶尔与那两个粗使丫鬟春桃和秋杏搭几句话。
春桃和秋杏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春桃模样伶俐些，眼神活泛，但言语间总带着几分对沈清辞这个“落魄”小姐的轻视，做事也常偷奸耍滑。秋杏则显得木讷老实许多，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很少主动开口，眼神里多是怯懦。
青黛按照沈清辞的吩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发现，每日的饭食依旧简陋，送来的炭火也总是最劣等的烟炭，烧起来烟雾大，热量却不足。送饭和送炭的婆子态度敷衍，交接时往往将东西往院门口一放，吆喝一声便算完事，连门都懒得多进一步。
这日清晨，天空阴沉，似乎又将有一场大雪。青黛去院门口取早膳时，发现食盒比往日更轻。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一小碟黑乎乎的、不知腌了多久的咸菜。连那碟不见油星的萝卜干都省了。
青黛心头火起，却记着沈清辞的叮嘱，没有立刻发作。她提着食盒回到正房，将情况低声禀报。
沈清辞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扫过那寒酸的早膳，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她沉吟片刻，对青黛低语了几句。青黛先是讶然，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决然，重重地点了点头。
早膳后，沈清辞并未像往常一样看书或做针线，而是对青黛道：“去将春桃和秋杏叫进来。”
青黛应声而去，很快便将两个有些忐忑的小丫鬟带了进来。
沈清辞端坐在那张唯一的靠背椅上，目光平静地落在两人身上。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压力，让原本还有些散漫的春桃不由自主地收敛了神色，连木讷的秋杏都紧张地低下了头。
“春桃，秋杏，”沈清辞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你们来锦绣阁伺候，有几日了？”
春桃抢着答道：“回大小姐，有三日了。”她语气还算恭敬，但眼神依旧有些飘忽。
“嗯。”沈清辞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这三日，你们觉得这锦绣阁如何？”
春桃和秋杏都是一愣，没想到大小姐会问这个。春桃眼珠转了转，赔着笑道：“锦绣阁清静雅致，自然是极好的。”
“清静雅致？”沈清辞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似乎弯了一下，那笑容却未达眼底，“是啊，是够清静的。清静到炭火不足，冻得人手脚冰凉；清静到饭食简陋，连下饭的菜蔬都难得一见。”
她的话语依旧平静，但内容却像一根根细针，扎得春桃和秋杏脸色微变。春桃的笑容僵在脸上，秋杏则把头垂得更低。
“我知你们是府中指派来的，或许觉得这锦绣阁偏僻，主子不得势，便心生懈怠，或是觉得，反正我也奈何不了你们，是吗？”沈清辞的目光缓缓扫过两人，春桃被她看得心头一凛，秋杏更是瑟缩了一下。
“奴婢不敢！”春桃连忙否认，语气却带了几分心虚。
“不敢最好。”沈清辞语气微冷，“我虽离府多年，但终究是沈家的嫡长女，是你们名正言顺的主子。主子便是主子，无论得势与否，都容不得下人轻慢怠惰。这规矩，想必你们入府时，管事嬷嬷都是教过的。”
她的话语并不严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是源自血脉和身份的优势，即便她此刻衣着朴素，处境艰难，也依然存在。
春桃和秋杏都噤若寒蝉，不敢接话。
沈清辞话锋一转，语气又缓和了些：“当然，我也知道，你们年纪小，或许有不得己的苦衷。是厨房克扣了用度？还是送东西的婆子从中做了手脚？这些，我暂且不问。”
她顿了顿，看着两人变幻不定的神色，继续道：“我今日叫你们来，只想告诉你们一句话：在这锦绣阁当差，安分守己，忠于职守者，我自有赏赐；但若有人阳奉阴违，吃里扒外，或是觉得我软弱可欺……”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那双沉静的眼睛里骤然闪过的一丝冷光，让春桃和秋杏同时打了个寒颤。那眼神，竟比窗外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奴婢不敢！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大小姐！”秋杏率先跪了下来，声音带着惶恐。
春桃见状，也连忙跟着跪下，连声道：“奴婢知错了！求大小姐恕罪！日后定当恪尽职守，绝不敢再有怠慢！”
沈清辞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知道初步的敲打己经见效。她并不指望一次谈话就能让她们彻底归心，但只要让她们心生忌惮，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怠慢，便己足够。
“起来吧。”沈清辞淡淡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往后如何，且看你们的表现。青黛。”
“小姐。”青黛上前一步。
“将我那只装碎银的荷包拿来。”
青黛依言取来一个半旧的荷包，里面是她们从庄子上带回来的、所剩无几的一点散碎银两。
沈清辞从荷包里取出两小块约莫一钱重的碎银，分别递给春桃和秋杏。“这银子，你们拿去。并非赏你们往日怠惰，而是给你们添件冬衣，或是买些热食暖暖身子。在我这锦绣阁当差，冻着了，饿着了，也是我这个做主子的不是。”
恩威并施。
春桃和秋杏接过那带着体温的碎银，都愣住了。她们没想到，这位看似寒酸的大小姐，竟然还会给赏钱！虽然不多，但这意义非同一般。尤其是对比之前受到的敲打，这微不足道的赏赐，反而让她们心中五味杂陈。
“谢……谢大小姐赏！”两人再次跪下，这次的声音里，少了几分惶恐，多了几分复杂和一丝微不可察的感激。
“下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沈清辞挥了挥手。
两人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沈清辞和青黛。青黛看着小姐，眼中满是钦佩。小姐这一手，先是立威，震慑住两个小丫鬟，让她们不敢再轻视怠慢；接着施恩，给予一点实际的好处，缓和关系，也给了她们一点盼头。虽然花费了仅存的一点银钱，但若能换来院内暂时的安稳，便是值得的。
“小姐，您真厉害！”青黛低声道。
沈清辞轻轻摇头，目光望向窗外：“不过是不得己而为之。这点银钱，支撑不了多久。真正的立足，还需别的依仗。”
她很清楚，仅仅靠敲打两个粗使丫鬟，根本无法改变她在沈府的艰难处境。但这小小的锦绣阁，是她目前唯一的据点。她必须先将这里稳住，才能图谋后续。
果然，到了午膳时分，送来的饭菜虽然依旧算不上丰盛，但至少米饭是满的，菜里见到了几点油星，甚至多了一小碗热气腾腾的豆腐汤。送饭的婆子态度也恭敬了些，将食盒首接送到了廊下。
下午，负责送炭的仆妇送来的炭火，虽然依旧是烟炭，但分量似乎足了一些，还夹杂了几块难得的银霜炭。
春桃和秋杏做事也明显认真了许多，打扫庭院，擦拭家具，不再需要青黛催促。
锦绣阁内的气氛，悄然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那种明目张胆的怠慢和轻视，暂时被压了下去。
沈清辞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正在清扫落叶的秋杏，和在一旁指挥、眼神却不时瞟向正房的春桃，目光沉静。
立足立威，只是第一步。这沈府深潭，暗流汹涌，她这只刚刚稳住身形的小舟，还需更加谨慎，积蓄更多的力量，才能在这惊涛骇浪中，驶向自己想要去的彼岸。
但无论如何，这第一步，她总算稳稳地踏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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