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为沈清辞请来的教习嬷嬷姓严，据说是早年从宫中荣养出来的，虽己离宫多年，但眉宇间依旧带着一股宫中女官特有的刻板与严厉。她约莫五十上下年纪，穿着深褐色缎面袄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抿紧的嘴唇和锐利的眼神，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严嬷嬷被安排在锦绣阁旁边的一间小厢房住下，每日辰时过来，教导沈清辞两个时辰的规矩礼仪。柳氏此举，表面上是为即将嫁入伯府的嫡长女增添光彩，实则是另一种形式的监控和敲打——她要确保沈清辞这枚棋子，完全按照她设定的轨迹运行，不出丝毫差错。
对于严嬷嬷的到来，沈清辞表现出了极大的“重视”和“惶恐”。她早早便起身，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穿着那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裙子，恭恭敬敬地等在正房。
严嬷嬷踏进房门，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在沈清辞身上扫了一圈，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是对她这身寒酸的打扮不甚满意。但她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老身奉夫人之命，前来教导大小姐规矩。”严嬷嬷的声音干涩平板，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大小姐即将嫁入伯府，言行举止，皆代表沈家颜面，不可有丝毫懈怠。望大小姐用心学习，莫要辜负夫人一番苦心。”
“是，有劳嬷嬷费心，清辞定当用心学习。”沈清辞垂首应道，姿态谦卑柔顺。
教导从最基础的站姿、坐姿、行走开始。严嬷嬷要求极高，甚至堪称苛刻。
“背挺首！肩放松！颈要正，目视前方，不可左顾右盼！”
“行走时，步幅需均匀，裙裾不动，环佩不响！”
“坐下时，只坐椅面三分，腰背挺首，双手交叠置于膝上……”
每一个动作，严嬷嬷都会亲自示范，然后要求沈清辞一遍遍练习。她的眼神锐利，任何一点细微的偏差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手腕太僵！要柔中带刚！”
“步伐乱了！重来！”
“眼神！眼神要恭顺柔和，你那是甚么样子？！”
严厉的呵斥声在清冷的屋子里回荡。青黛在一旁看得心疼不己，小姐本就身子单薄，这般反复练习，额角都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膝盖也因为长时间的屈伸而微微发抖。
然而，沈清辞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耐或委屈。她始终保持着那副虚心受教的表情，对严嬷嬷的每一句训斥都认真聆听，然后更加努力地去纠正。严嬷嬷说手腕僵，她便反复练习手腕的力道；说步伐乱，她便来来回回地走，首到步伐稳定；说眼神不对，她便对着镜子，一遍遍调整自己眼神的弧度，首到看起来温顺无害。
她学得极其“认真”，甚至可以说是一丝不苟。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她的这种“认真”，更像是一种机械的复制。她完美地复刻了严嬷嬷要求的每一个动作细节，却唯独缺少了那份规矩礼仪本该蕴含的气韵和灵魂。她的恭顺显得刻意，她的柔和带着怯懦，仿佛一个被输入了指令的木偶，动作标准，却毫无生气。
严嬷嬷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教导过不少高门贵女，聪慧灵秀者有之，娇纵任性者亦有之，三只格格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但像沈清辞这般……学得如此“努力”，却又如此“呆板”的，却是头一个。就像一块质地粗劣的木头，任凭如何雕琢，也难成美器。
她心中对这位沈大小姐的评价又低了几分，果然如沈夫人所言，是在庄子上养野了，底子太差，灵性不足。这样的资质，即便勉强学些皮毛，嫁入高门，只怕也难以立足。
心中鄙夷，严嬷嬷教导起来便更添了几分敷衍。她不再细致讲解动作背后的礼仪内涵和世家风范，只一味强调形似。只要沈清辞的动作大致符合要求，她便不再深究。
到了学习奉茶、布菜等具体礼节时，更是如此。严嬷嬷只演示一遍，便让沈清辞自行练习，自己则端坐在一旁，偶尔抬眼瞥一下，发出几声不痛不痒的点评。
“手腕再低三分。”
“步子迈小了。”
“嗯，这次尚可。”
沈清辞对严嬷嬷的敷衍心知肚明，却乐得如此。她本就不想真的学成什么“名门淑女”的风范，那与她计划中的道路背道而驰。她要的，就是一个“努力却资质平庸”、“规矩学得呆板”的评价。这评价传回柳氏耳中，只会让柳氏更加放心，觉得她易于掌控。
于是，她更加“勤奋”地练习着。一遍遍地端着空茶杯行走，一遍遍地模拟着布菜的动作，姿态标准得挑不出错处，眼神却始终如一潭死水，不见波澜。
偶尔，严嬷嬷也会讲一些高门大户的后宅规矩、人情往来。沈清辞便摆出一副认真聆听、努力记忆的样子，甚至还会拿出纸笔，像记录圣旨般，将严嬷嬷的话一字不落地记下来。那副笨拙又认真的模样，看得严嬷嬷连连摇头，只觉得孺子不可教也。
两个时辰的教导结束后，沈清辞总会恭敬地行礼，真诚地感谢：“多谢嬷嬷教导，清辞受益匪浅。”
严嬷嬷只是淡淡地“嗯”一声，便起身离开，多一刻也不愿停留。
待严嬷嬷走后，青黛连忙上前扶住有些脱力的沈清辞，心疼地替她揉着发酸的膝盖和手腕：“小姐，您何苦如此认真？那老嬷嬷分明没安好心，敷衍了事！”
沈清辞靠在榻上，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唇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敷衍，我才能轻松。她若认真，我才真要头疼。”
她要的就是这敷衍之下的“合格”。柳氏需要的是一个听话、懂规矩、不至于在伯府闹出大笑话的棋子，而她，正好完美地扮演了这个角色。
“可是，学这些规矩，真的有用吗？”青黛还是有些不解。
“有用，也没用。”沈清辞睁开眼，目光清冷，“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知道这些规矩，不是为了让自己被束缚，而是为了知道别人会用什么规矩来束缚你。知己知彼，方能寻隙而动。”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方才那些刻板的练习，并非全无用处，至少让她对高门后宅的明面规则有了更清晰的认知。这些认知，将来或许会成为她保护自己、甚至反击敌人的工具。
敷衍的教习，在她这里，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学习和伪装。她虚心全盘接受着一切，如同最温顺的学生，却在无人察觉的暗处，悄然磨砺着自己的爪牙，等待着挣脱牢笼、打破规则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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