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气氛愈浓，府中下人往来穿梭，忙碌异常，连带着对偏僻的锦绣阁也少了几分关注。这日午后，沈清辞借口屋内炭气太重，想在廊下略微透透气，带着青黛走出了房门。
院子里，负责洒扫的秋杏正拿着比她人还高的大扫帚，费力地清扫着昨夜新落的积雪，小脸冻得通红，手指也肿得像胡萝卜。而春桃则揣着手，躲在廊柱的背风处，嘴里不停地抱怨着天气寒冷，活计辛苦，眼神时不时瞟向正房方向，带着几分窥探。
沈清辞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她缓步走到廊下，目光落在秋杏那双红肿破裂的手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秋杏。”她轻声唤道。
秋杏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扫帚，惶恐地跪下：“大小姐有何吩咐？”
“起来说话。”沈清辞语气温和，走近几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粗糙的陶瓷罐子，递了过去，“这是前几日我用院子里采的草药混着猪油熬的冻疮膏，不值什么，你拿去擦擦手吧。天寒地冻的，仔细留了疤。”
那罐子甚是简陋，里面的膏体也呈灰褐色，看起来毫不起眼。但这却是沈清辞在庄子上时，跟一个老嬷嬷学的土方子，对治疗冻疮有奇效。
秋杏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沈清辞平静温和的脸，又看了看那罐冻疮膏，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在府中做的是最下等的粗活，平日里非打即骂，何曾有过主子关心她是否生冻疮？更何况是亲自赠药！
“大……大小姐……”她的声音哽咽，颤抖着手接过那小小的罐子，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连连磕头，“谢大小姐！谢大小姐恩典！”
躲在廊柱后的春桃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撇了撇嘴，觉得大小姐真是穷酸，竟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赏人。
沈清辞仿佛没有看到春桃的神色，又对秋杏温言道：“不必多礼。快去把手上的活计做完，回屋用热水泡泡手，再涂上这膏药。若是用完了，再来寻我要便是。”
“是！是！奴婢知道了！”秋杏感激涕零，抱着那罐冻疮膏，干活的动作都利索了许多，看向沈清辞的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感激。
沈清辞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回了屋内。
青黛跟在后面，关上门，有些不解地低声道：“小姐，那秋杏木讷老实，怕是……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她以为小姐是想收买人心，但觉得秋杏并非合适人选。
沈清辞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秋杏认真扫雪的身影，淡淡道：“未必需要她帮什么大忙。有时候，一个心存感激、又身处底层的人，能看到许多站在高处的人看不到的东西。”
她并非盲目施恩。这些日子，她冷眼观察，春桃伶俐却心思活泛，眼神总带着算计，显然是得了柳氏或者周嬷嬷的吩咐，在此监视。而秋杏，则真正是胆小怯懦，备受欺压，连春桃都能随意指使她。对这样的人而言，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或许就能换来意想不到的忠诚。
她不需要秋杏去探听什么核心机密，那既不现实，也容易暴露。她只需要秋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她看到、听到的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琐事，比如哪个婆子又克扣了东西，哪个丫鬟私下嚼了舌根，或者府中偶尔流传的一些不起眼的消息，在无人注意时，悄悄告诉青黛即可。
积沙成塔，集腋成裘。这些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或许就能成为她了解沈府暗流、判断局势的重要依据。
果然，自那日后，秋杏对待沈清辞主仆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依旧胆小，但眼神里多了几分亲近和感激。送东西来时，若春桃不在，她偶尔会壮着胆子，用极低的声音对青黛说上一两句诸如“今日厨房的张婆子又和采买的吵架了，好像是为了克扣菜钱的事”，或者“听说二小姐屋里的碧云姐姐前儿挨了罚，因为打碎了一只茶盏”之类的闲话。
这些消息确实微不足道，但沈清辞都会让青黛仔细记下。她像是一个耐心的拼图者，不放过任何一片可能有用的碎片。
数日后，一场大雪再次降临。傍晚时分，青黛去大厨房取晚膳，回来时脸色有些异样。她将食盒放下，凑到沈清辞耳边，压低声音道：“小姐，方才奴婢回来时，在花园假山后面，看到秋杏在偷偷哭泣，身上还有脚印，像是被人踹的。奴婢问她，她起初不敢说，后来才哭着说，是……是二小姐身边的碧荷，嫌她扫雪挡了路，不仅骂了她，还踹了她一脚……”
碧荷是沈清雪身边仅次于贴身大丫鬟的得意人，性子骄横，仗着主子得势，没少欺压下人。
沈清辞闻言，眼神微冷。她沉吟片刻，对青黛道：“你去，把秋杏悄悄叫来，别让春桃看见。”
青黛依言，很快便将眼睛红肿、身上还沾着雪渍的秋杏带了进来。
秋杏见到沈清辞，吓得又要跪下，被沈清辞抬手阻止了。
“身上的伤，可要紧？”沈清辞看着她，语气平和。
秋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摇了摇头，哽咽道：“谢大小姐关心，不……不要紧，只是些皮肉伤……”
“为何不与管事嬷嬷说？”
秋杏低下头，声音更小了：“碧荷姐姐是二小姐跟前得脸的人……奴婢……奴婢人微言轻，说了也没用，反而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这就是底层奴婢的悲哀。沈清辞心中了然。她示意青黛取来一块干净的布巾和一杯热水，让秋杏擦脸。
“在这府里，做人艰难，尤其是像你这般，无依无靠的。”沈清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今日之事，你且忍下。但你要记住，一味忍让，换不来尊重，只会让欺辱变本加厉。”
秋杏抬起头，茫然又无助地看着她。
沈清辞从妆匣里——那里面只有几件柳氏赏的、不值钱的首饰——取出一根最普通的银簪子，递给秋杏：“这个你拿着，不算赏赐，只是给你压压惊。日后若再有人无故欺辱你，你无力反抗，至少可以来告诉我。我虽未必能为你做主，但总能让你知道，在这府里，并非所有人都视你如草芥。”
她没有许下任何空泛的承诺，只是给予了最实际的安慰和一丝微弱的依靠可能。
秋杏看着那根虽然普通、却对她而言十分珍贵的银簪，再听着沈清辞这番体己话，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次沈清辞没有阻止。
“大小姐……您的大恩大德……奴婢……奴婢……”她泣不成声，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和一种找到归属般的激动。在这冰冷的沈府，大小姐是第一个真正关心她、给予她尊严的人！
“起来吧。”沈清辞亲自将她扶起，“今日之事，不要对外人提起。回去好好歇着，伤处用热水敷一敷。”
“是！奴婢记住了！谢大小姐！”秋杏重重磕了个头，将银簪小心翼翼藏入怀中，这才抹着眼泪退了出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青黛低声道：“小姐，您这是……”
“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来得珍贵。”沈清辞目光深邃，“今日种下一颗善因，未必不能在未来，结出善果。”
她并非滥好人，每一步施恩，都带着明确的目的。秋杏或许永远无法成为她的心腹，无法探听到核心机密，但她在这府中最底层的位置，她那双因饱受欺凌而变得敏感的眼睛，以及那颗因一点温暖而可能萌生忠诚的心，本身就是一种价值。
暗植眼线，不一定非要找那些身处高位的伶俐人。有时候，一个看似无用的棋子，放在恰当的位置，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窗外，大雪依旧纷飞。沈清辞知道，在这座深宅大院裡，她播下的种子，绝不止秋杏这一颗。她正以她的方式，在这看似铁板一块的沈府内部，悄然编织着一张属于自己的、微弱却坚韧的网。
三只格格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X3Q5/)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